父母亲就坐在桌子旁,看着三个孩子埋头吃饭,“呲溜”的声音,母亲陈月英听着心里很满足,一家人整整齐齐的坐在桌上,这就够了。大儿子在外面飘荡了两年。那些日子里陈月英每半个月都差人去镇上的电报局去看看有没有大儿子的电报。
要是没有,这接下来的半个月就要提心吊胆的度过。每次收到,陈月英都会把电报贴在胸口捂热。
“饱了么?”母亲陈月英看着李崇吃净一大海碗,速度很快,眼底闪烁着心疼。好好的一个大家少爷,怎么出去了两年吃饭就狼吞虎咽了,这在外面是受了怎样的苦?
“再不饱可不成饭桶了么?这一大碗入肚舒服啊。”李崇拍拍肚皮,“好味道啊,我在香港吃着当地的云吞面,心里想的还是家里的这一口啊。”
母亲笑着站起,“我去给你爷俩倒茶,我们一家人好好说说话儿。”
接过下人递来的毛巾擦了擦嘴,李崇从皮包里拿出一沓报纸递给父亲,“爹,这是我在外面买的报纸,您看看。”
坐船的这两天,李崇没有闲着,一直通过东方快报等报纸关注着宛平战事的时情。
明眼人都看的出来日军侵略宛平是要扼住平汉铁路的咽喉,卡住了这个咽喉,北平不攻自破,而天津也沦为孤岛,进而整个华北地区就都将被日军收入囊中。
很多青年学生义愤填膺,因为这就像东三省一样,是赤裸裸的侵略。
但是李崇有着更深刻的危机感,拿下华北,就能填饱日军的胃口吗?
如果把北平看做中国这个国家文化中心的代表,站在日军的立场,既然已经做出侵略一个国家的举动,面对幅员极其辽阔的中国,想要“蛇吞象”,接下来肯定是要摧毁这个国家的经济中心以及政治中心。
而经济和政治这两个中心,都在长江三角洲地带,虽然自己的家乡在地图上往北凸,离两座城市都有一段距离,但对于配有摩托装甲和飞机的日本兵而言,战火离这片土地已然不远!
所以李崇必须让家人认识到事情的严重性,自己一路带着报纸就是要让父亲明白天下在巨变,父亲是读书人,书房里那些史书所讲的道理他一定明白。当年,东三省被日本人强占的时候,就连仍然信仰末朝皇帝的秀才爷爷也阴沉着脸发了一天的怒火。
乱世已经来了,这场浩劫过后能活下来的有多少?李崇不知道,但是自己一定要尽最大可能先给自己最亲的人谋一条生路,至于这片故土,李崇心中已经隐隐有了一个决定。而这个决定之前,首先不能让家人成为自己的软肋。
“崇儿,外面的情势已经这般了么?真是不出门不晓天下事啊!”良久,李德润放下报纸,眼中全是难以置信的震惊。
“比想象中还要严重,万一日本人打到上海南京,我们这里肯定跑不了。虽然我们和两座城市远,还隔着一条长江,但是历史上兴化太湖一带就是历朝历代的产粮地,如今也是如此。日本人无论是打到上海,还是首府南京,都不会忽视了这里的粮仓。”
李崇喝了一口茶,接着说道,“到那个时候,枪子儿可不长眼,留在这里只能让人宰割。父亲你也知道1894年日本兵在旅顺的屠杀吧,4天4夜的大屠杀,两万多人的大城市最后就剩下了36人。历史已经告诫我们日本兵狼子野心,凶残毫无人性,我们不能坐以待毙,老话说:君子不立危墙之下。”
李崇从来都不怀疑日军的残忍,“所以希望父亲能早做打算,给家里人备一条后路。”
同时李崇并没有提出让家人跟自己去香港,因为自己接下来并没打算回香港。国难当头,自己窝在一隅之地作甚?何况李崇根本就不认为一旦战争全面展开,香港那一点点英军能够挡住日军的兵锋。
坐在一旁的母亲陈月英都被爷俩讨论的事情打懵了,根本就不是自己预想中的一家人谈谈彼此的谈话,自己还想着了解这两年大儿子都做了些什么?怎么就拐到日本兵身上去了,两万多人被杀,这太吓人了?还要准备后路,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情?
“大哥,日本兵是什么东西啊?”凳子上瞪着圆溜溜的眼睛看着大人讲话的三妹元秀迷惑的问道。二弟志新吃完面条后已经走神了,眼睛一直盯着大哥皮包上的针筒发呆。
“日本兵啊,不是东西,是倭鬼,他们比芦苇荡里吃小孩的水鬼还要可恨!”
李庄后面有大片的芦苇荡,苍苍茫茫的,大人为了吓唬小孩别去芦苇荡里面玩捉迷藏,通常会恐吓小孩芦苇荡下面的水里有吃人的水鬼,不停的思想灌输下,特别在晚上,水鬼在小孩的心里形成难以抹去的阴影。
李德润虽然平日行事有些迂,但是也知道大儿子出门在外,看到的听到的,要比自己多的多,不会一回来就拿这种要命的事情来开玩笑。而且报纸上白纸黑字照片全有,正像大儿子所说的,等日本人打到家门口,再想逃命,那就晚了。
但是,这个家并不是只有这五口人。李家和李庄已经联系在一起,这个庄子七成的佃户靠着自家吃饭,同时土地是带不走的,李家离开了李庄,除了箱子里的洋钱,那就什么也不是了!
而且,李德润自己心底,也抗拒着拖家带口离开故土。这是自己的根,大半辈子过活的地方。几代人打拼,才有了百亩良田的产业,要放下,舍不得。
“崇儿,按照报纸上说,日本人现在连北平都没有打下来,离我们这儿还有千里之遥,从华北到南京上海足足千里的纵深,国军那么多守土的将士,难道我们这些小民要先背井离乡,当无根浮萍?”
李德润不愿意背井离乡,而且也慢慢从最初的震惊中恢复了思维,觉得大儿子有些危言耸听了。南京上海自己虽然没去过,但也知道那一个是首府,一个有着租界,两座城市重兵把守。尤其是南京城,那么多大官,天塌了有那么多高个子顶着。
李崇摩挲着茶杯,父亲的反应在预料之中。说实话,就是要搬家,李崇心中也没有理想地,所以这需要一家人坐在一起从长计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