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水之上,一条小船内早已准备好了酒菜。
周扬望了一眼船内的曹丕与贾诩,还有那两菜一酒,一切似与当日铜雀台下十分相似。
不过洛水岸边却站满了士兵,而船内的曹丕亦身穿黑色龙袍,头戴冕冠,目光低垂地望等待。
直到周扬踏入船上那一刻,他仍在等待。
贾诩提醒道:“周丞相来了。”
曹丕先露出微笑,这才别过脸道:“姐夫快快入座,咱们三人很久没有再在一起了吧!”
周扬觉察到了这一些细节,心中只感叹,再看了一眼贾诩的眼色之后,才拱手拜道:“微臣周扬,参见皇上……”
曹丕目光一动,连忙伸手阻道:“今日你我不必多礼。”
贾诩左看右看后,接口道:“快快一起就坐吧!今日皇上心情很好,洛水风景更是如诗如画,咱们三人又可以坐在一起饮酒作诗了。”
周扬欠身坐下,对两人略略一笑,望着桌上与窗外几乎一切如常,其实物是人非。
贾诩依然是那么容易相处,看似漫不经心的样子,永远对局势了如指掌,却又总是那么不动声色。
然而整个国家经过如此翻天覆地的变化,他仍能够保持这样轻松的状态,真正的行事作风,自然不可能是一尘不变的。
至于曹丕则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阴辣,仅管他不断的面露微笑。
言谈举止之间,亦带着那儒雅之气,但是从周扬踏入船内的那一刻起,所听到他的每一句一字,都是极其紧甚,留有余地了。
似乎在担心自己哪里说得不好,就会让他周扬抓住把柄,然后乘机谋夺政权似的。
周扬却是无心被有心算计,自己确实生出退隐之意。
奈何答应过曹操临终前的托孤遗言,别说是自己这一关过不去了,就算他想扔掉所有担子逃出洛阳,恐怕曹丕也不一定肯答应。
毕竟如今的周扬,不仅仅是当年的洛阳太守,不仅仅是雍、凉最高统领,更是整个国家的丞相。
但是他很清楚,曹丕所忌惮自己的真正原因。
除了如今他位高权重之外,最重要的是他是曹操的托孤大臣,手上握有一部分虎豹骑这支最高机密部队的指挥权。
曹操临终所托孤的大臣虽然只有周扬,但是却把控制中央权力的虎豹骑分成了三个部分。
一支为周扬所领,一支为曹丕亲自掌控,另一支则不知道在谁手上。
但是有一点可以肯定,就是无论在谁手上,最终仍是听从曹丕的最终指令,绝不会有第二个人能够控制得了。
同时他也知道,这第三支虎豹骑,极有可能是曹操用来监视周扬的最后底牌。
任何帝王都会给自己留一手,万一曹丕不是周扬的对手,那么第三支虎豹骑就会发挥作用,成为用来牵制周扬的第三权力。
只看从曹丕掌权以来,不断将权力往中央集中,同时把曹植完全压抑住的情况,便知道此人极懂帝王之术,但是也是个冷酷无情的人。
经过那么大的变动,在与士族妥协、改革的这段磨练中,曹丕已不再相信任何人了。
他只相信自己,以及握在手中的权力。
“周丞相为何不吃菜了,难道怕再被呛到吗?”贾诩说这话时,目光却是落在曹丕那边,似笑非笑地道,“不如由老夫先干为敬吧!”
“贾兄请。”周扬举杯与他对饮一杯。
“听姐夫唤太尉一声贾兄,方知姐夫仍是原来的姐夫,朕深感欣尉哩!”曹丕微笑道。
“微臣也敬皇上一杯,祝我大魏能够早日一统天下。”周扬说着又是自饮一杯。
曹丕与贾诩二人面对面看了一眼,似乎感受到了周扬那疲惫的语气。
前者暗示性地点了点头,后者立刻意会过来。
周扬虽然自顾自地喝酒吃菜,看似漫不经心的样子,但是他那敏锐无比的洞察力,却是这两人所无法知道的,一切都看在了眼里。
贾诩开始问道:“周丞相前段时日,不是打算出城办点事情吗?此早老夫已跟皇上提起了,皇上也允许了,还望周丞相不要放在心上哦!”
曹丕也道:“其实上大夫以上官员出城需有诏书这道临时命令,主要还是针对朝中部分大臣,姐夫不管是要出城办事,或是游山玩水之类,皆不需要向朕请示,只要来宫里拿下诏书即可。”
周扬连忙拱手道:“这样必会遭人话柄,说皇上偏私了,一切还是公事公办的好,莫要与小人有口舌,贾兄劝我劝得对,毕竟人言可谓啊!”
曹丕松了口气道:“姐夫能理谅朕的苦衷,那真是太好了,这一杯朕敬姐夫。”
周扬捧杯先饮之后,才道:“贾兄亦请同饮。”
贾诩顿了一顿,这才捧起酒杯一同畅饮。
三人有说有笑的样子,仍是看似爷孙三代人在一起把酒言欢,丝毫没有半点政治味道。
可是周扬却感觉到,三个人的心里,其实各有所想,一切已然今非昔比了。
“这是给姐夫的通行令。”曹丕说着便从怀中取出令牌,递给周扬道,“从现在开始,周丞相一切外出行动等等,再不需要特别来申请这么麻烦了。”
“多谢皇上。”周扬接过这仍带着手掌体温的通行令,心里却另有一番味道。
身为一国之君,把他从一个本来就极为高位厚爵的高安乡侯,一下子升了两爵成安平郡公,甚至还坐上了以前曹操坐的丞相位置,这并不是什么好兆头。
周扬宁愿曹丕把自己冷落了,使他手上无权无势,只得一个空头街也好。
至少可以不用再管那么多政务,也不用再担心自己会功高震主了。
然而曹丕对他越是优待,他的心里就越感到发毛。
贾诩忽然提议道:“难得咱们三人能够再聚一起,不如这样,每人再作一道诗句或词赋,但是这次必须得是原创了哦!”
曹丕拍掌道:“如此甚好,那么这次就由贾先生先来吧!”
贾诩连忙摆了摆手道:“上次周丞相语出惊人,妙语连珠,老夫自然是不敢再献丑了,还是皇上和周丞相各吟一诗,由老夫作为栽判如何?”
曹丕道:“也好,那么就由姐夫先来吧!”
周扬连饮三杯,一阵深深的叹惜后,才开始念道:“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
只见二人显然对这首李白的《将进酒》开头写人生寿命,如同黄河之水奔流入海,一去不复重返而面露沉思。
周扬继续念起了“古来圣贤皆寂寞,惟有饮者留其名。”,更是为自己感叹人生富贵不能长保,只有及时行乐,莫负光阴,饮者留名。
当诗涌至“陈王昔时宴平乐,斗酒十千恣欢谑。”的时候,曹丕脸色显色微微一变。
“与尔同销万古愁。”周扬亦不在意,一股作气将整首诗颂完。
贾诩顿了半晌,仍是久久未从思绪中回过神来。
曹丕则立刻反应过来,拍案赞道:“周丞相情极悲愤狂放,语极豪纵沉着,大起大落,奔放跌宕,朕实在自愧不如了,不过却让朕想起了子建,若是子建在此的话,当会别有一番感概吧!”
周扬不禁深深暗赞眼前这皇帝,既使将自己的情感与心机隐得如此之深,但是所说出来的话语情感,却仍是让人觉得直率而令人心生好感。
贾诩这才缓过神来,道:“看来周丞相可为天下诗圣,当之无愧啊!”
周扬心中却是惭愧之极,这些年来偷了正品诗圣李白的诗倒是偷了不少,没想到自己却成了诗圣。
看来再这样下去的话,等李白诗偷完了再偷杜甫、白居易什么的,然后政治之路走不成,反而可以卖诗为生,倒也不错。
不过想归想,刚才的诗毕竟不是自己真材实料,故而用情也不够深。
因此很快就从刚才的悲情中反应过来,觉察到了贾诩与曹丕二人,始终都在一唱一合,把他捧得高高在上。
这让周扬心中更加彷徨不安,似乎有什么坏事要降临一样,但愿这只是自己的错觉罢了。
此时,外面有士兵来报,说刘备夷陵之战大败,如今蜀国消息封闭严锁。
贾诩目光颤动,立刻道:“看来蜀方也将会有一次内部大动荡了。”
周扬暗赞这老家伙不愧为毒士之称,一有什么风吹草动,他的反应早是非常之快,就算老成这样了,脑袋还是如此灵光。
曹丕却是不解道:“何以见得?”
贾诩分析道:“刘备倾全国之兵进攻东吴,本身就是一种政治战略上的失误,完全是被情感的替代了理智,纯粹为了关羽报仇而兴兵讨伐,否则吴、蜀继续联盟结好的话,我大魏必然非常吃不消的。”
曹丕闻言立刻反应过来,接口道:“如今刘备这一败,对于吴蜀两方来说,应会有一段缓冲期,他们极有可能再度联盟,对吗?”
贾诩赞道:“没错,但是除此之外,老夫更关注的是蜀方消息封闭的原因,恐怕……”
三人目光交触,心中立刻明白了其中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