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捷来杨府的路上,便已经觉得不妙,今日的败仗他也在场,同样是被手下弟兄护着回来的,不过回到这边之后,心中便一直觉得不安,他和杨方斗了也有几年,知道这人惯会推诿罪责,这次事情闹这么大,肯定要有人背黑锅,而这个人选最合适的显然就是他胡某人,因此被杨威叫来时,心中已经有了定计,若是杨方真要他背锅,大不了就撕破脸皮。
他知道杨方有个兄长,在南京的大人物身边当差,可他也是邳州土著,又和刚上任的知州大人关系不错,加上手下也有一帮兄弟,平日里斗不过杨方,那是不愿意彻底撕破脸,毕竟大家都在卫所这一幕三分地上吃饭,彼此之间总归还是要存几分体面,否则谁的官都坐不踏实,上头自然也会插手的。可若是对方真的敢对付他,那也就别怪他胡某人不给面子了。
走过影背墙的那一刻,胡捷就已经做好了鱼死网破的准备,只等着杨方说出让他背锅顶缸的话来,他便要转身离开,直奔知州衙门,同时招呼手下兄弟戒备,准备跟这位指挥使大人开片儿。
可到了近前,杨方却摆出一副慈眉善目来,几乎都让胡同知不认得了,好半天才确认这是杨指挥使,心中更是警惕,强自按下疑惑,拱拱手道:“下官胡捷,见过指挥使大人,不知大人召下官来所为何事?”
按照官场规矩来讲,官大一级是能够压死人的,胡捷再如何老资格,杨方终归是上官,最后那句该是问大人有何吩咐,不过两人素来不睦,因此完全没这层客气。直接便是所为何事,翻译成宋庆熟悉的话,那就是你丫找我干嘛?
不过这口气杨方也习惯了。虽然心中恼怒,却也不动声色。只是笑道:“胡大人,今日这事你也看到了,那宋庆声势逼人,我们总要想个法子才是,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是!”胡捷言简意赅道:“不过邳州卫的指挥使是大人您,自然是您做主!”
知道是老子做主,你他娘还整天跟老子唱对台?
杨方心中怒骂。面上却依然和蔼,继续说道:“那宋庆说要跟咱们和谈,我本是不想答应的,奈何如今打不过人家。哪怕是躲到城里,你也架不住他整日派刺客杀人,没奈何只得应了,只是如今却缺一个过去和谈的人选,本指挥使自然是不能去的。毕竟这身份上不对等,可若是去个千户之类,以那宋庆的骄狂性子,定然又是不依,思来想去。也只有让胡大人辛苦一趟了,胡大人乃是我邳州卫响当当的好汉,想来也能应付那宋庆,只是不知胡大人敢去否?”
胡捷听罢,眉头顿时不着痕迹的挑了挑,杨方若是问他愿去否,他还可以推脱,毕竟指挥同知不止他一个,还有个冯欣呢,冯某人平日那么巴结你这指挥使,如今出了事情,正是他卖命讨好的时机,自然应该他去。
哪怕不派指挥同知,指挥佥事不是还有四个嘛,那都比宋庆的官大,随便找一个也就是了,总归可以推脱的。
可方才杨方问他的不是愿去否,而是敢去否,这要是给推了,事情保证过不了今晚就要传出去,到时候自己多年在卫所积累出来的名声可就毁了,胡捷心中暗自恼恨,早已经预料到没什么好事,谁想到不是背锅,却是这么一档子差事,那宋庆的威风他今日也见过了,定然是个不好相与的,何况人家大胜一场,所谓的和谈自然是提条件,到时候肯定是个难题。
若是不答应,宋庆那关绝对过不去,杨方会说自己办事不利,若是都答应下来,杨方自然更有借口,毕竟宋庆要的自然是邳州卫有的东西,那可是整个卫所的财产,自己一个人出去谈判给丢掉了,过后名声如何可想而知。
早知如此,还不如直接装病不来,可如今却是晚了,这胡捷倒也有几分光棍,见事已至此,心中挣扎片刻,也便咬着牙点头道:“既如此,那下官便走上一遭,只是谈成谈不成的,下官却说不好,若是不成是,还请大人另择贤能!”
“那是自然,宋庆为人骄狂,定然是不好谈的,谈不出结果也不会有人怪你。”杨方满口答应,心里却已经琢磨开来,要如何把声势都造起来,让这胡捷无论谈成与否,最后都没有好果子吃。
胡捷心中自然也是清楚这些,看看杨方那张笑容满面的脸,没来由的一阵恶心,可又拿对方没办法,毕竟这事不是直接把他逼到绝路,多少还有些转圜余地,因此撕破脸皮也不在这一时,只看明日谈得如何再做处置。
而且,听说那宋庆虽然能征惯战,人却很仗义,素来敬重英雄好汉,也喜欢结交各路朋友,若是有机会…
第二日一早,带着这种忐忑不安,却又多少充满希望的心思,胡捷领着自己身边几个亲随出了卫所,直奔狗营在城西的临时营地,因为昨日被人家狠狠打了一顿,胡捷半点大官的威风都不敢耍,到了地头老老实实下马,找守卫的士卒通报名姓,言说自己乃是邳州卫那边派来和谈的指挥同知,要见狗营营官宋庆云云,还习惯性的递了门包,却被那士卒拒绝。
这一幕,多少让胡捷有些讶异,毕竟那士卒一看就是穷苦人家出身,虽然精气神不错,但早年间营养不良的痕迹依然存在,而且他看到那银子也确实是眼前一亮,最终却还是能够拒绝。
胡捷可不觉得这小兵多有傲骨,那都是读书人的玩意,武夫不讲究这个,况且读书人也都是当面装相,背地里捞的比武夫都狠,方才此地只有那小兵一人,余者最近的也在二十步外,根本没人看到,这种不欺暗室的事情发生,只会因为狗营严格的军纪,想想昨日作战时候,这些士卒跟随宋庆冲锋,几乎做到如使臂指,胡捷顿时觉得输给这样的队伍不冤。
人要不死一次,很难知道自己贱在哪里,人要不挨顿打,也很难看清自己和对方的差距。
胡捷现在就看到差距了,因此愈发客气,老老实实等在门口,片刻之后那士卒回转,示意他可以进入,还特意露出张笑脸来表示感谢,丝毫没有昂首阔步之类举动,很平稳的走了进去。
营帐之中,宋庆也在琢磨,胡捷的名字他也听说过,毕竟洛小北他们在城中混了十日,又要挑选目标下手,多少对邳州卫构成要了解一些,胡捷又显然是个大人物,自然会有情报递上来,最初只是说这人跟杨方关系不太好,也没有太多分析,毕竟那帮刺客的任务是杀人,不是分析邳州卫人事情报,可如今看起来,这位胡同知在邳州卫的地位很尴尬啊。
要知道这可是和谈,而且是被打得大败之后的和谈,只要稍微有点脑子,都会知道自己这边要提什么条件,同样也会知道,参与这种谈判的,回去之后肯定要背黑锅,毕竟自己要的是属于邳州卫全体的利益,人心向来都是如此,仗是大家一起打输的,让你谈你又不去,别人去谈判之后出了结果,又骂人家是丧权辱国之类,这种段子宋庆上辈子看多了。
胡捷和宋庆都是大明人,自然谈不上丧权辱国,不过罪名却是差不多的,到时候在邳州卫名声自然坏了,能被派人做这个差事,再联想到之前收到的情报,宋庆对这人倒是有些兴趣,见远处过来一条七尺汉子,他也不在这里倨傲,直接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几步走过去拱手道:“来者可是胡同知,下官宋庆有礼了!”
“宋大人,胡捷有礼了!”胡捷倒是没想到宋庆如此客气,顿时轻松不少,再仔细将眼前这人打量一番,见宋庆身长八尺有余,身量健壮,虎背蜂腰,果然是军中豪杰,不由得多了几分好感,忙又赞了几句。
开场白很和谐,宋庆也是笑脸相迎,将胡捷请入临时营帐之中,叫人奉上茶水点心,开始大谈邳州卫和徐州卫的传统友谊,以及两地百姓打断骨头连着筋的乡情,并将胡捷定位为徐州人民的老朋友。
胡捷心中苦笑,也着实感到呐喊,他还是头次见个武夫如此能颠倒黑白,明明两边打的热窑似的,转过天来居然能谈什么传统友谊,可人在屋檐下,也只能老老实实听着,时不时点头称是,表示自己确实对徐州人民充满友善。
若是不知根由的,八成以为两边好的蜜里调油,是在京城与东虏并肩厮杀时候结下的交情,是经过血与火考验,世世代代都牢不可破的友谊,可胡捷也知道,这肯定都是铺垫,后头才是正经的。
“既然如此的话,这次的事情,邳州卫做的就不对了!”几句友谊聊过,宋庆果然做出总结,狠狠拍了拍自己大腿道:“这件事情想要解决也容易,条件其实非常简单,一句话吧,割地赔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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