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九十三章 空战(1 / 1)

大明国师 西湖遇雨 10775 字 4个月前

擂台之上,尝到了甜头的张宇初又故技重施了起来。

“以力假仁者霸,霸必有大国;以德行仁者王,王不待大,汤以七十里,文王以百里。

以力服人者,非心服也,力不赡也;以德服人者,中心悦而诚服也,如七十子之服孔子也。

试问今日之大明,几倍于七十里、百里耶?陛下德行,几倍于汤、文王耶?”

显然,按照张宇初选取佐证材料的一贯风格,这还是孟子的原话,而在卑鄙的道路上愈走愈远的龙虎山大天师,直接拿现在的大明和永乐帝当挡箭牌。

这里面的意思是,孟子既然说了“王不待大”,商汤治理七十里的国家,周文王治理一百里的国家,那么如今大明这么大,疆域不知道是七十里、一百里的多少倍,如此推算,陛下的德行,也是商汤和周文王同样的倍数吧?

你曹端又不是不要命的高逊志,你敢说不是吗?

可如果承认了,那其实曹端也就输了。

当然了,张宇初不怕永乐帝怪罪他,张宇初刚给永乐帝出了口气,按照他对永乐帝的了解,对方这时候兴致应该不错,不会怪罪他的,非但如此,没准还指望他加把劲结束这第四场辩经,让擂台赛画上句号呢。

张宇初的小算盘说穿了很简单,君子可以欺其方。

这曹端小年轻一个,看上去就像是挺好欺负的,虽然老和尚给他的资料显示,曹端在挑战方的内部推举上几乎实现了乱杀,但那种辩经和这种台上的还是不一样的张宇初不要脸多了,反正他也不是儒家的人。

曹端微微蹙眉,显然是年轻人临场还有些心理上的不适应。

不过这种不适应,并不影响曹端的思考。

张宇初作为守擂人,第一轮攻势采用的是《孟子·公孙丑上》里面孟子关于王霸道的基本理解,并加以加以修改、扭曲。

孟子的观点,其实也就是“以德服人”和“以力服人”的区别,但在孟子这种原始儒学的视角看来,不管是哪种方式,怎么服人,本质都是为了推行“仁”,而春秋大国都是推行霸道继而让人感到畏惧,商汤、文王推行的则是王道,让人觉得发自内心的敬服。

曹端顺着这个思路,几乎转瞬间就想到了破解的对策。

曹端微笑道:“霸者之民,欢虞如也。王者之民,皞皞如也,杀之而不怨,利之而不庸,民日迁善而不知为之者。夫君子所过者化,所存者神,上下与天地同流,岂曰小补之哉?王道所至,非止七十里、百里,纵使万里大国,亦是如此,天下子民,亦是王者之民。”

“更何况,以国齐义,一日而白,汤、武是也。汤以亳,武王以鄗,皆百里之地也,天下为一,诸侯为臣,通达之属,莫不从服,无它故焉,以济义矣,是所谓义立而王也.义之所在,王之所在,仅此而已。”

听着对方滴水不漏的回答,张宇初不知不觉间跪坐的笔直了起来。

“这曹端果然不简单。”

台下的姚广孝看着这一幕,也是微微有些赞叹。

张宇初如此刁钻的难题,曹端竟然在短时间内就想出了极佳的解法,这般才思,这般临场有静气,委实难得。

这里便是说,曹端的解法,是将孟子和荀子的理论,以近乎完美的方式缝合在了一起。

前一段出自《孟子·尽心上》,指的是王道治国是能与天地同流的大而化之,而霸道治国则是小修小补,后一段出自《荀子·王霸篇》,指的是荀子所主张的“义立而王”,事实上孟子与荀子界定王道的区别确实不大,其本质原因是在原始儒家的理论里,君主治理国家是需要依托于某种政治理念的,而王道选择的“德行”、“仁义”,作为一种性质偏“软”的政治理念,能够长久地、如同不息川流一般调理百姓的怨愤,这才是更加长久的统治方式。

曹端以此为出发点,先解释了王道不在治理国家范围的大小,从根本上否定了张宇初的设问陷阱的前提,随后指出了“义之所在,王之所在”,避开了关于永乐帝相关问题的直接回答。

至于永乐帝到底有没有“义”,你自己判断,伱不是最擅长“俺寻思”吗?反正我是不会正面回答的。

回合主动权现在来到了曹端的手里,曹端当然知道要避开关于任何可能涉及到心性的雷区,新的心学到底如何破解,他一时半会也没想明白,既然想不明白,那就干脆不碰。…

回合主动权现在来到了曹端的手里,曹端当然知道要避开关于任何可能涉及到心性的雷区,新的心学到底如何破解,他一时半会也没想明白,既然想不明白,那就干脆不碰。

那么,不从帝王私心之类的地方着手,又该怎么进攻呢?

曹端思忖片刻,缓缓说道:“王道者,求仁矣,仁之所在,在德不在力。”

这句话乍听很普通,但仔细咀嚼却别有深意,之前说过,孟子和荀子都认为王霸道的终点都是“仁”,但曹端给出的命题是,王霸道的实行方式是不一样的。

曹端的解题思路就相当于:

王道→仁→德霸道→仁→力  由此,将王霸之辩,通过“仁”这个中介,转变为了“德力之辩”。

德行和武力,就完全不涉及到心性了,因为这两者,都是被施加者对施加者的主观评价,而非施加者的内心行为。

张宇初眉毛轻轻挑了一下,脸色沉静下来,道:“敢问‘德’指的是什么,‘力’又该指什么呢?”

没有到张宇初的主动回合,但张宇初这么问了,不管是存了示弱惑敌意思,还是委实不知道,其实都落入了下风,因为这种反问一旦没有察觉到对方的差错,是极其容易将主动权拱手送人的,很容易造成一步错步步错,最终无可挽回的下场。

曹端朗声道:“治国之道,所养有二,一曰养德,二曰养力。”

“事或可以德怀,或可以力摧。外以德自立,内以力自备,慕德者不战而服,犯德者畏兵而却。徐偃王修行仁义,陆地朝者三十二国,强楚闻之,举兵而灭之。此有德守,无力备者也。夫德不可独任以治国,力不可直任以御敌也。韩子之术不养德,偃王之操不任力,二者偏驳,各有不足。偃王有无力之祸,知韩子必有无德之患。”

他字字句句,铿锵有力,每一个字仿佛都有千斤重。

不愧是未来的“明初理学之冠”,名副其实。

而且在曹端的解释中,虽然他的观点是“仁之所在,在德不在力”,但却并没有完全否认武力的作用,相当于自己把张宇初可能反驳的漏洞给补上了,这从他举的例子可以看出来。

曹端举出的例子是徐偃王,这是西周周穆王时,小国家徐国君王,据说,徐偃王注重修行仁义,在养德方面达到了很高的水平,以至于获得了三十二个国家的衷心拥戴,但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楚国看不过去了,举兵伐灭了徐国,而修行仁义德行的徐偃王并无丝毫还手之力。

当然了,后半段还有一个隐藏的反击之处,那便是以武力行霸道的楚国,最后被武力更强,在霸道上走的更极端的秦国所灭亡,行韩非之术的秦国以霸道统一天下,二世分崩离析,这也变相证明了,单走霸道,是行不通的。

由于曹端在不属于自己被动回答的回合,给张宇初回答了问题,所以这下轮不到张宇初再提问了,曹端径直发起了自己的攻势。

而且是甫一开口,就技惊四座。

“天道无为,听恣其性,故放鱼于川,纵兽于山,从其性命之欲也。不驱鱼令上陵,不逐兽令入渊者,何哉?拂诡其性,失其所宜也。

夫百姓,鱼兽之类也,上德治之,若烹小鲜,与天地同操也。商鞅变秦法,欲为殊异之功,不听赵良之议,以取车裂之患,德薄多欲,君臣相憎怨也。

道家德厚,下当其上,上安其下,纯蒙无为,何复谴告?故曰:政之适也,君臣相忘于治,鱼相忘于水,兽相忘于林,人相忘于世,故曰天也。”

这是直接化用了《庄子·大宗师》中的“鱼相忘乎江湖,人相忘乎道术”。

若是在旁人面前化用也就罢了,这可是当着龙虎山大真人的面!

这不是赤果果的打脸是什么?

姚广孝不由地看向台上的张宇初,却见张宇初依旧面色淡然的模样,只是双目微闭,似乎根本就不把台上的曹端放在眼里。

姚广孝却没那么放心,毕竟他知道张宇初的能耐,张宇初如此淡定,肯定还是没有完全准备好,正在故作声势。

这一刻,曹端已经被张宇初视为平生仅见的大敌,因为张宇初发现,这曹端的确如同姚广孝所说,很厉害,甚至,比之前的两位更厉害。…

这一刻,曹端已经被张宇初视为平生仅见的大敌,因为张宇初发现,这曹端的确如同姚广孝所说,很厉害,甚至,比之前的两位更厉害。

不仅博通儒家经义,而且对道家的理论也有很深刻的理解,甚至能够巧妙地化用道家的理论,来给“德”这个难以量化的概念进行上中下三种界定。

在曹端的定义里,德既可以有厚薄之分,也同样可以有多寡之分,道家的“上德”,也就是无为而治,是可以归属于“厚德”的。

同样的道理,通过种种施行德政的手段,也可以把“薄德”养成“厚德”。

曹端的攻势终于来到了最后一环。

“《易经》曰:黄帝、尧、舜垂衣裳而天下治,垂衣裳者,垂拱无为也。

孔子曰:大哉,尧之为君也!惟天为大,惟尧则之;又曰:‘巍巍乎!舜、禹之有天下也,而不与焉。

周公曰:上帝引佚。上帝,谓舜、禹也,二者承尧之安,尧则天而行,不作功邀名,无为之化自成,故曰:荡荡乎,民无能名焉!年五十者击壤于涂,不能知尧之德,盖自然之化也。”

曹端通过黄帝尧舜禹周公孔子这一脉络,来从孔子和周公这两位“后人”的视角出发,证明把“薄德”养成“厚德”的方法,便是师法先王。

这就相当于把一票人都绑在了战车上,等张宇初来一一反驳。

“这年轻人好生不讲武德!”

张宇初心中暗啐,却丝毫不记得自己刚拿永乐帝当挡箭牌的事情。

这时候扯什么“俺寻思”是没用了,历史人物不是你寻思不寻思的事情,早就有定性了。

而这会儿,张宇初的脑袋飞速旋转着,想要找出曹端话语中破绽所在,虽然曹端的这番话解得漂亮,几乎算是说到了他的心坎里,可是却不足以让张宇初认输。

可张宇初左思右想,却着实没找到曹端话语里的破绽。

由于比赛规则的改变,张宇初思考的时间减少了足足一半,眼见没有更好的破解思路,张宇初不得不按常规方法硬驳了。

常规方法,当然是前人给的标准答案。

“禹启始以天下为一家而自为之,有扈氏不以为是也,启大战而后胜之;汤放桀于南巢而为商;武王伐纣,取之而为周;武庚挟管蔡之隙,求复故业,诸尝与武王共事者,欲修德以待其自定,而周公违众议举兵而后胜之夏商周度定为三代,虽相因而不尽同也,五霸之纷纷,岂无所因而然哉!”

这里张宇初实在想不出来了好办法了,直接拽了陈亮的答案来,避开关于“德行”的话题,直接扯到曹端所举的“禹”和后面的夏商周三代,也就是宋儒所反复称道的先王之治,也未必不是依靠武力建立起来的,并不是全靠德行。

典型的“你说你的,我说我的”,倒也未必不是一种破题思路。

曹端笑了笑。

张宇初这是黔驴技穷了。

张宇初的意思是说从夏开始就实行了“家天下”,而且以武力维护了“家天下”的统治方式,后来的商周也都是凭借武力来实现统治的,春秋五霸的武力征伐模式也是效仿所谓的“先王之道”而来的,所以别跟我提德行。

可曹端要的就是这个回答,在方才已经推演出的数十种可能中,张宇初并未逃脱必输的结局。

曹端开口说道:

“贤君之治国也,犹慈父之治家,慈父耐平教明令,不耐使子孙皆为孝善,子孙孝善,是家兴也,而百姓平安,是国昌也。

然昌必有衰,兴必有废,此乃天时,兴昌非德所能成,然则衰废非德所能败也。故而昌衰兴废,皆天时也,此善恶之实,未言苦乐之效也。

家安人乐,富饶财用足也,富饶者先祖之德厚所致,非贤惠所获也。

人皆知富饶居安乐者命禄厚,而不知国安治化行者历数吉也。”

曹端这段话的意思就是治国就跟管家一样,开国明君就像是家族里的慈父,但是有兴盛就有衰落,这是老天注定的,不是德行所能干扰的。德行能影响什么呢?德行能影响的是后代的家底,一个国家的德行教化,就跟某个有钱家族安居乐业一样,这些钱不是因为他们贤惠而获得的,而是先祖(开国明君)的“厚德”给他们攒下来的。

由此就彻底反驳了张宇初关于三代开国君王以武力谋取国家的观点,而是说三代开国君王建立国家,是因为之前的明君所建立的国家的德行不够“厚”了,光靠老祖宗留下的德行是不够的,还得自己修德,从而又一次印证了刚才曹端自己的观点。…

由此就彻底反驳了张宇初关于三代开国君王以武力谋取国家的观点,而是说三代开国君王建立国家,是因为之前的明君所建立的国家的德行不够“厚”了,光靠老祖宗留下的德行是不够的,还得自己修德,从而又一次印证了刚才曹端自己的观点。

张宇初的眼皮突突直跳,曹端的强大超出了他的想象,真是后生可畏。

如果曹端没防备,自己当然能把他拉到心性论里,用“俺寻思之力”暴力破解,可眼下曹端以“德力之辩”平替了“王霸之辩”,又化用道家的理论定义了德的同时,化解了他关于“三代先王也用力”的诘难。

——曹端终于拿出了他的撒手锏。

“故世治非贤圣之功,衰乱非无道之致。

国当衰乱,贤圣不能盛;时局当治,恶人不能乱。

世之治乱,在时不在政;国之安危,在数不在教。

晋文修文德,徐偃行仁义,文公以赏赐,偃王以破灭。

文德与仁义同,不走与不恐等,然文公得福偃王得祸。

盖由修德不避时祸,却可荫庇后代尔,今亦如是也。”

曹端很肯定地告诉张宇初,修德确实不一定能见到眼前的功效,但对于国家来说,这就是可以使后代长治久安的办法,一时的祸患不能用来否定修德无用,修德,尤其是修“厚德”,才是实践“仁”最好的办法,而非使用暴力。

一句轻轻的“今亦如是尔”,便是藏了无数杀招。

张宇初黑胖的脸上已然见汗,他丝毫不怀疑只要他反驳,曹端就会把老朱给抬出来。

这可怎么办?

“坏了,姜圣没教这招怎么破啊。”

现在张宇初由于步步被动,已经彻底被逼到了死角。

辩驳到了这般局面,眼下想要嘴硬,非得说修力比修德对于实践“仁”的作用大,那是不可能的。

可要是承认修力的作用大于修德,又完全站不住脚。

没办法了,张宇初再次祭出了他最后的手段,“俺寻思之力”。

张宇初嗓音有些暗哑地说道:“以力兴王之君,必有以服天下之心,而后可以成天下之业。”

这跟高逊志的论点是一样的,只不过正好反过来。

如此一来,从心出发,俺寻思用武力建立王业的君王,肯定是有让天下顺服修德的心的,所以才能成就让天下顺服修德的业也算是自圆其说吧。

但正所谓聪明人不会见人掉坑还跟着掉,曹端眼见张宇初故技重施,怎么可能还会上当?

曹端这次根本不论心,只论迹。

“汝谬矣!太宗除隋之乱是力,致治之美是德,太宗玄武门诛建成,比于周公诛管蔡如何?德力两分,施仁义行王道皆是修德之故,何谓以人心行力,故使天下顺服修德?岂不为自相矛盾乎?”

张宇初张了张口,什么都说不出来。

曹端太谨慎了,谨慎的有点过分。

始终抓着以德力之辩代替王霸之辩的主旨不放,而且牢牢区分德与力,半点不谈心性,谈的全是事实,张宇初真的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对方不谈唯心,你跟他谈你觉得如何如何是没用的,把论点拉到事实层面上,怎么抛开事实上不谈?

可谈事实,李世民干那事怎么洗?人家都说了一码是一码,扫平隋末战乱和打造贞观之治,都是事实,一个是力一个是德,而李世民真正登上皇位的玄武门之变,到底是力还是德,你自己评价,难道要说李世民因为要修德,所以用了力,天下也顺服吗?

说白了,李世民的皇位是用力抢来的,不是修德修来的,天下人心顺服是因为他后面修德,这跟他前面用力是两码事。

张宇初被曹端完美的逻辑推导,给逼迫的无言以对,直到沙漏走到了尽头。

张宇初沉默了半晌,缓缓吐出三个字:“你赢了。”

这种输的感觉,令张宇初很难受。

在他看来,这次比拼应该是他占优势的,毕竟曹端只是一个三十岁左右的青年,并没有什么名声,而且曹端也没有他辩经经验丰富,阅历深厚。

但结果却是,他败了!

而且败得毫无悬念。

张宇初行礼下台后,来到了姚广孝的身边,凝声说道:“此子不可小视。”

老和尚点点头,只说道:“我从未小视此人。”

“不过。”老和尚话锋一转,“可即便曹端再强,姜圣不想让他赢,他也赢不了。”…

“不过。”老和尚话锋一转,“可即便曹端再强,姜圣不想让他赢,他也赢不了。”

张宇初闻言,顿时放下心来。

姜星火教了卓敬“三义之论”,教了他“心学新论”,想来给镇守最后一座擂台的姚广孝,也一定留了东西。

从效果来看姜星火教得东西,只要拿出来,那一定是一击制胜的,最起码,第一次是100有效果的。

如此说来,他倒是不用担心什么,反正老和尚本来论硬实力就比曹端要强,再加上姜星火留下来的手段,想来赢是毫无悬念的。

只是张宇初没理解的是,姚广孝还有后半句话没说,只要姜圣想让曹端进去看看如今的孔希路是什么状态,那他就一定能让曹端赢,而且是比输还难受的那种赢。

姚广孝从座位上站起身来,缓步登上了擂台。

第五场,也是最后一场辩经,开始了。

就在辩经擂台上交锋正酣的时候,雨花台上飞鹰卫驻地,被从仓库里拖出来的热气球,也纷纷拆下了防水雨布,开始对发热装置进行充分预热。

“报!”

这个时候突然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

接着一名大夏天穿着厚厚的防寒棉服的飞行员快速跑到霍飞和丁小洪的身前,捶胸向他们汇报道:“已经全部临战检查完毕!所有热气球已经可以升空!现在请您确定最后的升空计划!”

听到士卒的话之后,霍飞脸上露出了一丝喜色,不过很快又变成担忧之色,因为按照惯例,热气球一开始升空的时间段,正是最脆弱的,而且当一字排开所有的热气球都升起来的时候,敌人肯定会察觉,到时候会不会出现什么变故,谁也说不清楚。

国师虽然计算的似乎很准确,但毕竟临战是他们上,能不能按照计算出来的结果进行完美的截击,他们心里都没底。

“国师大人?”

“再等一下,他们已经到山脚了。”

姜星火肉眼可见,之前的几名侍从甲士,正带着一群人快马加鞭赶到山脚下,开始顺着山路在向上移动。

于是霍飞立即说道:“你马上去告诉其余三队负责人,让他们注意隐蔽热气球,千万不要引起敌方的警惕。”

“遵命!”

一个用绿色绸缎搭起来彩棚,起到了掩护迷彩的作用,从高处看去,地面上的热气球,都藏在了“树林”里。

而彩棚源自宫里举行节日所使用同款物品,是能够灵活移动的,热气球放飞时,只需要撤掉彩棚即可。

很快,派去兵仗局的人回来了,他们在马后面驮着长条箱子,看起来很有分量,健壮的骏马都有些喘不上来气了。

“拆开!”

“哗啦”一声,一个个长条箱子被拆开,里面赫然摆放着用干稻草垫着的长管火铳。

跟之前列装的永乐元年式火绳铳不同的是,这种火铳的铳管要长的多得多,每支光是铳管长度就超过六尺,粗细如手臂,在日光映衬之下泛着赤红的金属光泽,看起来非常炫目。

“这是…新造的武器?”李景隆有些惊讶的看着这种火器。

“拉了膛线的火绳铳。”

熟练的火铳手们一边快速地配备和检查武器,一边给李景隆解释:“铳管如果不制造的长一点,很难拉出国师发明的‘膛线’,必须要让铳管足够厚、长,都是手工慢慢磨出来的。”

“射程能到多少?”

“霰弹能打六十步!铅弹一百步!”

李景隆作为军事全才,自然知道这种新式武器是什么概念,虽然无法量产,但这个看起来更像是手持火炮的前膛线膛火绳铳,它的射程已经足够惊人,完全可以取代移动不便的床弩,作为军队的大型支援火力点了。

言语间,火铳手们已经做好了准备。

“一个月全力以赴也只能造这么十几支,先拿上去试试威力。”

姜星火给李景隆也解释了一句,随后对着紧急调来的火铳手们简短说道。

“任务你们来的路上应该已经知道了,飞鹰卫的飞行员会驾驶热气球带你们上天,到时候该怎么打就怎么打,敌人只有两三只热气球,我们足足有十几只改良版的热气球,性能比敌人优越得多,到时候瞄准了点打就行!”

同时霍飞和丁小洪亲自带队,也开始了最后的动员。

“大家都打起精神来!不管上面的情况如何,都绝对不允许任何人退缩!记住,这次我们的任务非常重要,无论付出多少代价都必须拿下敌人!否则,连同家人都将会受到军法的惩罚!所以,拼了命也要给我守住天空,不能放他们进城,明白了吗?”…

“大家都打起精神来!不管上面的情况如何,都绝对不允许任何人退缩!记住,这次我们的任务非常重要,无论付出多少代价都必须拿下敌人!否则,连同家人都将会受到军法的惩罚!所以,拼了命也要给我守住天空,不能放他们进城,明白了吗?”

“明白!”

三队飞行员,每队五只热气球,每只热气球共三人,除了霍飞和丁小洪,一共四十三人齐齐应道。

“出发!”

伴随着一阵热浪,绿色的彩棚被撤掉,十五只飞鹰卫的巨型热气球缓慢升起,顺着风朝着偏北的天空漂浮而去。

这种巨型热气球,其实并不是专门为了战斗服务的,他们除了战时侦查战场情况,有时候还负责运送一些物资,或者撒传单等任务。

但现在,它却成了姜星火手中唯一能用来阻挡暴昭阴谋的武器。

在没有遇到特殊情况的情况下,飞鹰卫很少出动,因为这东西飞得高,多少对皇宫之类的地方会造成窥视嫌疑,可现在,不得不让这样的庞然大物再次降临。

天空中敌人的热气球越飘越近,很快就出现在了目视范围之内,临时搭载在飞鹰卫热气球上火铳手,都小心翼翼地检查好了火药。

飞鹰卫的热气球可都是有鲸油作为燃料的,这要是一铳不注意,开火把自己给炸了那可就搞笑了。

“拉升高度,顺风靠近敌人!”

随着霍飞的旗语,一声令下,飞行员们开始操控热气球顺着风,主动向敌人的热气球靠近。

“那是什么?”

当暴昭的手下,用自制的热气球好不容易晃晃悠悠地来到南京城边上的时候,他们只看到了十几只热气球排着弯弯曲曲的队列,犹如常山之蛇一般,顺着风切入了他们航线西南方的位置。

按照这个风向来判断,他们是大概率会撞上的!

“不好!是伪帝手下的热气球部队!”

这些怀着必死之心试图连人带热气球一起撞击诏狱边上辩经现场的死士们,登时面色大变。

要知道,为了达到充分的燃烧效果,他们的热气球可都是基本满载着猛火油的!

这也就意味着,他们本来体积和质量都不如飞鹰卫的热气球,机动能力更差了!

“能不能躲开?从别的路线进城,或者直接甩开他们?”

领头的人问道。

“恐怕不太可能,那些人的飞行技术很好,距离不远,风向又是一样的,想要躲避根本是不可能的。”

旁边的人说道:“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赌运气,我们占据着东南西北的正风向,他们还在汇入这个风向的位置,我们可以拉升高度试着闯过去。”

领头的人略微沉思一下后说道:“既然如此,就别犹豫了,全速前进!”

他们不敢停留,一边扔着所有能扔的东西进行减重,一边继续往城墙方向飞行,他们已经感受到了对方那浓烈的战意和杀机!

“准备——”

随着丁小洪的旗语一声命令,十五架飞鹰卫的巨型热气球开始从顺风调整为斜方向,努力地靠近敌人,同时将炮筒,哦不,铳管,对准了敌人热气球的方向。

在丁小洪的命令下,其中两架飞鹰卫的热气球率先发射了火铳,用的是铅弹,用来尝试能不能一次性打爆。

“砰砰!”

铅弹射出去的瞬间,在半空中受到重力的作用划过了一道略有曲度的弧形,然后落入敌人的热气球边上的空气中。

饶是如此,也把敌方的三只热气球吓了一大跳。

谁能想到,飞鹰卫竟然把火铳搬上了热气球,而且还打的这么远?

这些敌人手无寸铁,此时就是有天大的能耐,在这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地方也无处施展,只能祈祷着,全速顺风向前冲去。

“近了,近了!”

眼见飞鹰卫的热气球此时由于切入了东南西北风向,为了堵截他们变成了逆风,一直被吹着往后飘,双方的距离在不断接近,而天空中是存在一个豁口,供他们冲过去的,这些暴昭的手下不由地手心紧紧地捏了一把汗。

敌人的火铳除了一开始那两下,并没有开火,似乎还在装填,这让他们心里多了几丝庆幸。

或许敌人就这么两支临时带上来的呢?

然而理想总是丰满的,现实却太骨感了。

“砰碎碎砰!”

时间仿佛都一瞬间的停滞之后,飞鹰卫的热气球上,数以千计的霰弹呼啸着喷涌而出,将刚刚飞抵到半空的三只热气球笼罩在了铁片之中,密集如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