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七章 我这俩学生到底什么身份?(1 / 1)

大明国师 西湖遇雨 6779 字 4个月前

姜萱的被骗过程倒也不算复杂,甚至可以说是大道至简。

最高端的骗局,往往只需要最拙劣的骗术。

便是姜萱之所以此前从几百里外的敬亭山前来,原本是为了给姜星火收尸的.族里没人愿意来嘛,总得落叶归根。

但姜星火又没死成,还给了她在诏狱讲课积攒的银钱。

几颗小金豆子,十几两银子,还有一些散碎铜钱。

这些财物的价值嘛,对于朱高煦这种大明的顶级权贵来说,自然是不多的,九牛一毛都称不上。

而之所以朱高煦就给这点,倒真不是朱高煦对他的姜先生小抠,而是这是在诏狱里啊!

花钱的地方,除了贿赂狱卒采购些生活物品,吃好喝好,最多买点书籍和笔墨,还能有什么高昂花费呢?

而这些财物,本来就足够姜星火在诏狱里生活的舒舒服服了。

事实上也是如此,姜星火不是什么节俭的人,临死了对自己节俭什么呢?反正能花钱的地方都花了,可依旧剩下这些。

索性,除了自己留了一点诏狱额外的生活所需,其他都给了姜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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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朱高煦概念里的“不多”,放到普通百姓身上,那就是一笔想都不敢想的巨款了!

须知道,这时候还不是明朝中后期,美洲和日本的金银还没有大量流入,因此银价还是相当坚挺的,这一小袋财物,普通农民扣除各种开销,一辈子都攒不出来。

而结果就是,缺乏匹配认知的人,确实守不住财。

姜萱拿到这些钱的第一反应,倒不是大手大脚的挥霍。

没见过什么世面的农家女,能想到的最大程度的挥霍,也不过是买上几十文钱的胭脂水粉,再买些布匹给娘和自己做两套新衣服罢了。

随后,这么多的钱,姜萱便想安安全全地带回家里,交给娘处置。

但问题就出在,姜萱是寄宿在宣城姜氏的一个远方叔爷家里的。

这位叔爷在鸿胪寺当差,也不是什么官,微末小吏罢了,但对于宣城地方的小家族来说,俨然已经是了不得的人物了。

叔爷见打扮寒酸的姜萱买了顶新的布匹和水粉回家,素来奸猾的性子马上就觑出了门道。

旁敲侧击之下,哪怕姜萱嘴严,支支吾吾试图保守秘密,但还是被叔爷看出来,这是发财了。

再联想一下姜萱来此的目的,便晓得,这大约是死人财。

如此一来,叔爷自然动心。

至于什么辈分名声的,跟钱比起来算个屁?

而且,这般混迹了朝廷中枢多年的小吏,不留把柄地骗钱,办法没有一百个也有八十个。

叔爷只是在“不经意间”提了几句新发行的大明国债的保值率,又炫耀了一下自己有门路拿到,姜萱出门的时候,自然知道引起了全城震动的大明国债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一百文,五年之后,变一百四十文!

朝廷担保,童叟无欺!

姜萱也打听到了,现在只有官员能认购,官员拿到手,也确实有急缺钱的人会私下转让。

这东西,涉及到了化肥工坊的分成,分成是按官员名册的,光有国债没用。

但这第一批国债,现在溢价也确实高,在黑市里炒的飞起。

譬如,第一批大明国债不是五年才能拿到一百四十文吗?

现在在黑市里,卖出去直接拿一百二十文!

而且对于官员来说,不影响化肥工坊的分成,只要强制认购了国债,就按人头分,你手里的国债卖不卖随你,跟朝廷有个屁关系,朝廷都节省一个月京官俸禄了。

而叔奶奶又在“不经意间”说闲话的时候讲起了现在世道不太平,谁家谁家的姑娘出远门被劫财劫色什么的,听得姜萱心惊胆战。

姜萱倒是不担心劫色,毕竟她也没什么色  走官道和正经的车马行,宣城敬亭山也不是什么穷山恶水,在大明统治中枢的辐射范围内,安全问题还是有保障的。

姜萱担心的,自然是手里这么多财物,要是让人看见了,不是歹人也会升起歹心。

求安稳的姜萱自然倾向于保守理财,于是在几番思量下,跟叔爷询问起了大明国债的事情。

一开始,只是问问有没有渠道,靠不靠谱。

结果早有准备的叔爷,直接摆出了一副不屑的态度,说这些都是十贯起售的,言下之意,就是压根不相信姜萱有这些钱。

姜萱本激,本想直接说出是姜星火给的,但她还算机敏,只说婶婶给的路上花销还剩点,想买一张。

叔爷说念在同族又是她长辈的份上,还真托人搞了一张。

姜萱了解了附近私下交易的坊市里有商人有门路,去询问、比对后,本想直接购买,但人家却不接待生客。

姜萱确定了真假便放下心来,想要把手里的财物换成保值的大明国债,与叔爷交代了这钱的来历。

淳朴的姜萱不忍叔爷白帮忙,还许了叔爷一部分利钱。

姜萱到这个时候,依旧留着心眼,不肯一把将所有的钱都给叔爷,而是一批一批买。

然后,叔爷就依照约定,拿着姜萱给的钱,分批买回了十几张大额的大明国债。

姜萱终于放下心来,贴着肚兜缝了个内衬,揣好这些珍贵的大明国债,便踏上了回家的路途。

若是回到了宣城敬亭山,那姜萱恐怕只能五年后发现真相了。

但好巧不巧,大明国债太过火爆,私下转让非常普遍,以至于很多南京周边的商人都来想方设法抢购到手。

其中路上就有一个行脚商人,忍不住炫耀,拿出了自己的大明国债,给大马车上的人看。

姜萱只是看了一眼,就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

对方手里大明国债制作的精美程度,跟自己的压根就是云泥之别!

姜萱马上就意识到自己被骗了,到了下一个换乘的车马行,就做了返程的马车回到南京。

先去了叔爷家,人去楼空。

那些财物早就够他卖了自己的宅子,置换一个新宅子了。

再去坊市,同样空空如也。

到了这时,姜萱哪还不知道,恐怕叔爷早就勾搭好了坊市的商人,或者说,压根就是一伙的。

姜萱心里又羞又悔,小姑娘人生第一次被割韭菜,想到自己一辈子都赚不到这些钱,当场就要跳了井。

还好,世上还是有好心人,登时被几个在井边洗衣服的大娘拦了下来。

这么一折腾,身上的钱财也委实不多了,姜萱本来无颜见堂哥,可左思右想之下,却也不知如何是好,实在是慌了神,便硬着头皮来诏狱一趟。

“拿过来给我看看。”

听完了姜萱的讲述,姜星火说道。

姜萱怯生生地把紧紧攥着的“大日月国债”递了过去。

姜星火接过来,翻来覆去地反复查看。

姜萱等了半晌,本以为,堂哥会严厉训斥她。

可姜萱此时瞧着堂哥的神情,却不像是生气。

而是,一脸问号?

姜星火内心一阵无语:“你怎么不给我整个康帅傅、七匹狠、雷碧、大白免、白事可乐、老于妈、娃娃哈呢?”

姜星火仔细、认真、严肃地回想了一下。

大明国债这种东西,在明朝百分之百是不存在的。

而眼下既然存在了,而且还跟化肥工坊绑定起来给官员发俸禄用。

那毫无疑问,虽然自己不太愿意相信,但结果还是只有一个。

那就是,自己的讲课已经引起了历史线变动了。

按照前几次穿越的经验,自己唯一受到的限制条件是不主动求死,至于做什么,并没有限制,也没有影响他的继续穿越,穿越本身的时间线,似乎也没有固定规律,更没有受到自己所作所为的影响。

那么,他之前通过穿越经历推测出的两条定律,似乎就有问题了。

第一条,本来姜星火以为九世穿越就是长生不死的代价。

因为在此前的每一世,好像他都在受苦受难。

就跟道教《高上玉皇本行集经》记载,玉帝“如是修道行三千二百劫,始证金仙,号曰清净自然觉王如来”一样,虽然比不了玉帝他老人家遭那么多罪,可姜星火也没想当玉帝不是?

所以姜星火此前的理解是,想要获得长生不死,就要遭受九世的人生磨难。

而到了第八世,也是就大明这一世,姜星火貌似除了秦淮河上躺着勾栏听曲,就是诏狱里躺着指点江山,委实没吃过什么苦。

那么,他之前的猜想就被推翻了。

也就是说,九世穿越的受苦经历,并不一定是长生不死的代价。

第二条,姜星火无论怎么折腾,都改变不了历史线。

之前没有对历史线造成改变,即便他想做什么,似乎也总被无形的历史修正力给推了回来.有没有历史修正力这个东西,姜星火当然不能确定,只是他的猜测。

而现在的经历,则完全证明了第二条推测定律的错误。

换句话说,自己之所以以前没有造成对历史线的改变,很有可能不是历史线不可改变,而是自己能掀起的波澜太小。

那么问题就来了。

事情的真相到底如何呢?

结合自己推测的两条定律被推翻。

姜星火得出了新的结论。

回到现代长生不死是目的,但过程并非总是受苦的,历史线也不是不可以改变的,所以自己摆烂的心态可以稍微修正一下。

姜星火之所以摆烂,不就是觉得不管怎么折腾都是受苦受罪,不管怎么折腾都影响不了历史线吗?

那么,如果有一个机会在自己不会受苦的前提下,真的改变历史线,是否可以去做呢?

这个问题,姜星火暂时还没想好。

按理说,不管他怎么折腾,穿越了九世回到现代,现代的时间点是不变的。

但这东西毕竟没人告诉他,他脑海里又没有无脑小白爽文里的系统,天天“叮”几下。

就连穿越的规则,也是他获知的某种不可言说的本能。

就仿佛婴儿饿了都知道要吃奶一样,不主动求死也是如此。

一切都是未知的,有待验证的。

只不过验证的代价太大,姜星火没理由也没必要去验证。

所以,姜星火产生了一个顾虑,自己如果改变了历史线,会不会对他的下一次穿越和回到现代造成影响?

当然了,如果客观来说,他压根就不需要考虑这个问题。

因为历史线已经改变了。

姜星火摇了摇头,把这些乱七八糟的,关于自己九世穿越和长生不死这两个终极秘密的推测与念头,甩出了脑海。

现在,姜星火要面对一个当下的、迫切的问题。

到底是谁造成了这些改变?

起因,当然是姜星火自己。

如果姜星火不指点江山,不把现代的知识传授出去,就不会对大明造成任何改变。

姜星火问题里的“是谁造成了这些改变”,其实要思考的是,自己讲课的对象,到底是如何在不出狱的情况下,造成这种能让整个大明都发生改变的事情。

换句话说,自己的两个学生。

一个大胡子高羽,一个曹九江。

到底是谁做到了这些?还是说,两个人一起做的?

从一开始的设想来说,姜星火压根就不指望他们能实现自己讲课的内容。

不过是指点江山而已,伱们还真能做成啊?

但眼下看来,两人显然是给了自己一点小小的、来自古人的执行力震撼。

——只要你敢说,我们就真敢做!

但讲大明国债和化肥的时候,这两个人又都没有出狱,而且大明国债和化肥工坊挂钩这种事,显然是要大明帝国最高层决策者才能做出来的。

也就是说,两人要么都能影响大明帝国的最高决策层,要么有其中一个人能够影响到。

如此说来,高羽和曹九江这两个人的身份,就有明显的问题了。

先说拿高羽来说,高羽在自己面前的身份,是洪武朝开国勋贵的二代次子,南军里能独领数千人的中级军官,参加过的靖难著名战役里至少有灵璧决战。

如果高羽真的是他所说的身份,那么显然他没有影响大明帝国最高决策层的能力。

显而易见地是,洪武朝的开国勋贵们已经所剩无几了,二代勋贵在靖难新贵面前更是靠边站,基本没什么发声的能力。

而且,高羽看起来最多三十岁(大胡子显得老),还说自己是次子,如果他爹是开国勋贵,肯定是开国时比较年轻、资历较浅的那一批,最多是个伯爵,按高羽的话来理解,肯定是还活着的。

可姜星火依然很难相信,一个在靖难时站在对立面的老伯爵,能影响到朱棣的决策.哪怕是提议。

所以结论有两个。

其一,高羽的身份是真的,他影响大明帝国最高决策层的能力是有的,但是较小,基本可以排除。

其二,高羽的身份是假的,他具备影响大明帝国最高决策层的能力。

三十岁不到,怎么影响大明最高决策层?

皇帝的儿子?

可也没听说过历史上永乐帝的儿子坐牢的信息啊,倒是依稀记得三杨里有个内阁成员在诏狱坐了十年牢。

永乐帝的儿子是自己的狱友?

这种推测,靠谱程度显然都不如老伯爵的儿子告诉老伯爵,老伯爵上书影响了永乐帝。

所以,姜星火按照正常的推测逻辑,暂时把高羽造成这种变化的可能,放在了靠后的位置。

自己剩下的一个学生,就是曹九江。

从自己已知的身份信息来看,曹九江的身份,显然比高羽要高。

否则当初在画船上,自己问曹九江,是否听说过高羽,曹九江也不会说出“高羽是什么东西”这句话。

同样是勋贵二代,曹九江已经继承了爵位了,而高羽还是没继承爵位的次子。

而且,在燕军渡江之前的那一年里,曹九江的消费水平是姜星火亲眼所见的。

说是挥金如土,都有点抬举土的价值了。

简直就是花钱如泄洪。

另一个已知的信息就是,花了钱跑通了关系,曹九江出狱获得的差事,是出使琉球国的正使。

在明初,这非得是侯爵以上级别的勋贵,或是礼部的中高级官员,才能担任的。

那么,由此可以推论,曹九江的身份很有可能是侯爵甚至公爵。

姜星火的心里一咯噔。

三十多岁、长得帅、能吹牛、在南京很有势力、靖难里的南军阵营  这小子不会是李景隆吧?

姜星火穿越前当然不知道李景隆字什么,记历史人物除了特别出名的,也记不住都字什么,但是封爵是曹国公还是知道的。

这么一想,越想越有可能。

而且李景隆这种国公级别的人物,是绝对足以影响大明帝国最高决策层的。

“不会吧?不会吧?”姜星火在心里有点不可置信:“不会李景隆是我的狱友兼学生吧?如此说来,倒是要通过试探一下高羽,来验证自己的真实想法了。”

姜萱看攥着大明国债的堂哥,眼神有点发楞,久久没说话,内心更加歉疚,以为堂哥是对自己把他给的巨额财富被骗走的事情弄崩溃了。

于是姜萱开口说道:“堂哥,对不起,我.”

“哦,哦?”

姜星火回过神来,大约晓得了堂妹的心思,对其嘱咐道:“没事,哥还有能力继续赚钱,你别做傻事哥就放心了,知道吗?”

姜萱抹着泪连连点头。

姜星火想了想又说道:“我再给你一点银钱,你别去寻哪个叔爷了,在附近找一家客栈住下来,住两个月,等我出狱了再做计较.你一个人再走几百里路,我着实是不放心。”

说罢,姜星火又从怀中摸出二两银子,递给了姜萱。

姜萱接过这二两银子,一时啜泣,竟是哭的不成声了。

自责和感动,在她的心中萦绕。

姜星火不太懂如何安慰女人,此时也不好多说什么。

正好短暂的探视时间也结束了,狱卒在门口催促示意,姜星火只能轻轻地拍了拍堂妹的肩膀以作安慰。

起身临走前,姜星火若有所思地最后说道。

“别想那么多,对常人来讲,天底下最大的事情不过生死。”

“毕竟,活着,才能体会活着的意义。”

“在我的后园,可以看见墙外有两株树,一株是枣树,还有一株也是枣树。”

——鲁迅《野草·秋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