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柚回想了一下二人初遇的情景:她坐着没有门帘的马车在路上狂奔,下车后散发着尸臭味走近他……
“你若杀害了寇青青被接回少卿府,没有必要再带着婢女返回山中……”
他们第一次遇见时,已是她在少卿府住了一段时间后了。这是他后来因掉落的花盆起了疑心,吩咐手下去查她的情况时知道的事。
贺清宵见辛柚脸色不大好的样子,顿了顿道:“更重要的是,来往多了,我知道你不是这样的人。”
那时她误会他是杀害辛皇后那些人的凶手,还要再三试探,怕误伤无辜,何况对寇青青这样一个可怜少女。
辛柚并没被安慰道。
尸臭,尸臭,尸臭……
“寇姑娘——”贺清宵有些茫然了。
还在生气吗?
辛柚自然不会放任自己的情绪太久,对坦白了一半秘密的她来说,有必要与贺大人友好相处。
“我再次进山,确实找到了寇青青的尸体,与她的婢女小莲一起暂时把尸骨藏了起来。”
关于寇青青的事说开后,辛柚突然觉得轻松许多。
知道她不是寇青青的小莲,看到的是她步步顺利,心想事成,实际上其中压力只有她知晓。
如果不是万不得已,谁愿意以别人的身份活着呢。
更可悲的是,她还要庆幸有这个身份,感激有这个身份,让她能迅速在京城立足,查找凶手。
可是在才过去的那个冬雪消融的春日,她也不过是个无忧无虑的人。
是娘亲眼中的孩子。
现在贺清宵知道了她大半秘密,至少在他面前,她可以做一下自己了。
“贺大人要是问完了,我想回书局了。”辛柚这话是真心,也是试探。
她今晚出来的目的,他会问吗?
她希望接下来二人是适度的合作,而不是单方面在他监控掌握之下。
“我送你。”
辛柚露出淡淡笑意:“多谢。”
熄了灯,室内陡然黑了下来。二人都穿的黑衣,这瞬间看不到彼此,呼吸声因突然的寂静黑暗而清晰。
同样清晰起来的,还有彼此身上的气味。
辛柚神情僵了僵。
她为了扮演惨死的娘亲,脸上身上都用了鸡血。脸上是洗掉了,而斗篷里的衣裳可没换过……
而身边的人好像嗅觉失灵,语气不变道:“寇姑娘走路小心。”
“这里我很熟悉,贺大人小心才是。”
二人走出了屋,天上墨云流动,四周黑暗无际,等出了院门反而稍稍亮了一些。
辛柚停下脚步,看向被砸开的大门。
贺清宵轻咳一声:“抱歉。”
“贺大人客气了。”辛柚指了指挂在一边的锁:“我把门锁上了?”
与贺大人说开了也有好处,至少不用白日再安排人来锁门了。
她抬手摆弄一下,把门锁好。
走出胡同,街上空荡荡,远远有些微弱灯光。
风更大了,吹得斗篷猎猎作响,飘扬起来。
贺清宵看着冻得脸色发白的少女,默默走在了风吹来的一侧。
书局东院的门就在眼前,辛柚停下来:“贺大人也早些回去休息吧。”
贺清宵微一点头,看着她冻得微红的鼻尖,到底忍不住说了一句:“天越来越冷,寇姑娘晚上尽量少出门。”
“知道了。”
“寇姑娘先进去吧。”
辛柚听他这么说,也没再啰嗦,悄悄打开门走了进去。
贺清宵望着那个方向,默默立了一会儿,抬脚往一个方向走去。
他去的不是长乐侯府,而是镇抚司衙门。
这一夜,注定是不能早睡的。
辛柚回到温暖的屋子里,脱下散发着血腥味的衣裳泡进热气腾腾的浴桶中,手脚才恢复了灵活。
小莲拿来干净衣物,又添了热水,却什么都没有问。
短短几个月,她经历的比以往十几年还多,自然不再是白纸般单纯。她能感觉到,在拿回了她家姑娘的家财后,姑娘要专注做自己的事了。
“小莲。”辛柚轻轻喊了一声。
“姑娘您说。”
浴桶中的少女肩头雪白,乌发如藻,热气蒸腾下唇也有了血色。
“那些店铺需要自己人好好打理,你和方嬷嬷不如就搬出书局,好好管那些铺子吧。”
小莲一听,变了脸色:“姑娘,您要打发小莲走?”
辛柚没想到小莲反应这么大,拿起旁边的软巾一边擦头发一边道:“那些铺子都是寇姑娘的,以后也是你和方嬷嬷安身立命的本钱,你早些上手才好。”
“不!”小莲连连摇头,“姑娘别赶婢子走。那些铺子让方嬷嬷打理吧,婢子只想跟着姑娘!”
辛柚起身,小莲忙替她裹上宽大的毯子。
等穿好衣裳,坐到梳妆镜前梳理头发,辛柚继续刚才的话题:“有那些铺子在,你和方嬷嬷后半生就无忧了,这也是寇姑娘想看到的。”
小莲干脆跪了下去:“婢子只想跟着您!”
“地上凉,快起来。”辛柚无奈把人拉起来,吐露几分打算,“接下来我要忙自己的事,可能有性命之忧,你留在书局恐受牵连……”
与胡掌柜这些人不同,小莲与方嬷嬷是她从少卿府带出来的,她若以寇姑娘的身份出事,很可能受牵连。
“婢子晓得,但跟着姑娘婢子觉得心安,就算受牵连婢子也不怕。”
辛柚还待再说,被小莲握住手腕。
“小莲已经失去了我家姑娘,不想再失去您了,求您了……”
她不想要什么富贵,她只想守着她的两位姑娘。
辛柚沉默了一下,认真问:“不后悔?”
小莲用力点头:“不后悔!”
辛柚望着镜中风华正茂的少女,微微扬唇:“好。”
原来再艰难的路,她也有同行者。
翌日天刚蒙蒙亮,常梁猛然坐起,大口大口喘着气。
他下意识环顾四周,入目是熟悉的家居摆设,熟悉的环境。
昨晚他见鬼了?
反应过来后,他立刻下床,里里外外检查一遍。
他还记得女鬼眼角淌出血泪,落到地上。可什么都没有,没有任何女鬼来过的痕迹。
常梁去洗了一把冷水脸,往地上吐了一口唾沫。
居然鬼压床了,真是晦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