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杀突厥贼众,不得纵走一人!”
契苾明本就没打算要与突厥善了,不过是顾忌那些唐人性命,此时俘虏已经接回,再见突厥阵势自崩,更无迟疑,再不理会那惶恐拜于马前的突厥梅录,直接再下杀令。
概不留俘,本就是唐军今次作战所接受的最高指令,所以尽管眼见突厥贵人出降,也并不有损战意。特别是在见到突厥贼众竟将大唐平民性命作为要挟的时候,心中更是愤懑难当,此时得闻中军号令,便再无顾忌,奋起余勇,直向突厥贼阵杀去。
突厥军众于战场败退,本就志穷,且败退回营阵不过短时,根本就没有足够的时间重整部伍,又在此时营阵内部爆发内讧,士气更是一泄无疑。
或还凭着一点求生之念不愿屈服认命,奋起余力向四边冲杀,一时间有些地方倒也冲破了唐军的战阵封锁,逃往郊野之中。毕竟此地唐军不过五千之数,能够仗着势力压制突厥,但若说将突厥近万之众完全封锁围困,也很难做得到。
此时的默啜早已经换了一身寻常营卒的装扮,身边所追从也只有近百之众,此时游弋在营阵外围,窥得一方唐军封锁之势被冲散,便直率亲信从此处冲杀而出。
这一处唐军军众几百人,凡视野所见之敌,俱都迎头而上,挥刀劈砍。此时早已经溃不成势的突厥军众们,唯知拼命逃散,更难以军法勒令约束。这样的敌人,自然不是仍然战阵扎实的唐军对手,凡所当面,无不抛尸。
但人力毕竟有穷,就算唐军此际再怎么悍勇无敌,能够劈杀的唯有眼前之敌,但对于从更远处溃逃于外的突厥军众,则就追之不及、力有不逮。
默啜一行借了这短时间的混乱,成功冲出了唐军对此处战场的封锁,回首再望时,只见战场上唐军已经在有意识的收缩战线、挤压突厥军众的活动空间。
至于那些早已经丧失了军令约束的突厥军众们,则就挤在河湾处那渐显逼仄的空间中,完全组织不起有效的反击,真正能够逃出战阵的,只是少数。
“可汗,还是从速离此,若唐军回身再追,更有大祸!”
跟随默啜一起冲出战场的野恭眼见默啜神情灰败,颇有流连不舍的意思,忙不迭开口劝道,并上前托起默啜坐骑的缰绳,便用力拖曳起来。
“今日之败,我必十倍奉还!”
默啜闻言后,脸上闪过一丝颇有痛苦的决绝,接着便挥起马鞭,直向战场东南方向遁逃而去。
他今次所以弃军而逃,并不仅仅只是单纯的惜命,而是在听到几名部落小酋的劝谏后,意识到再恋战于此、已经很难再有好结果。
从实际的战力对比看来,此境突厥军众无疑是有着与唐军继续鏖战的能力,但默啜还是低估了那些突厥小酋们对于唐国发自肺腑的忌惮与畏惧。
几十年前的失败,让这些突厥贵人们至今不能释怀。眼下这些突厥贵人们,既有对先辈荣光的惋惜与追慕,又对结束突厥霸权的大唐既恨且畏。
这种复杂的心理,落实在实际行动中,那就是如果能有机会咬上唐国一口,这些突厥贵人们绝不惜力,人人乐此。可一旦面对唐国的打击报复,他们便惊慌得不能自已。
此番突厥南下,残杀俘虏了众多唐国的民众,更洗劫了唐国的府库,还煽动其许多内附胡部的动乱,这无疑是已经将唐国得罪到了极点,彼此之间已经完全的和气无存。
但就在这样的局面之下,那些部族小酋们居然还幻想着要与唐国进行谈判,以求活命,这样的想法简直就是愚蠢至极,异想天开!
但无论这想法再怎么愚蠢,默啜却不能等闲视之,因为这是那些部落小酋们在生死关头真正的心意体现。
大概在他们看来,强大如颉利可汗,都要入唐蹈舞求活,他们这些部族小酋,本来也都是生活在唐国羁縻之内,偶因不忿,成为跳户出家的野狗,眼下再回到大唐管制之下,似乎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
唐国的羁縻边策,包容百族,早年间颉利可汗兵临渭北,逼迫唐国皇帝签订城下之盟,但在放弃自尊之后,仍能在唐国的庇护之下了此残生。这也是许多胡部虽然怨唐反唐,但在力有不支后又向唐国投降的一个原因。
当然若仅止于此,倒也不至于让默啜抛弃全军而轻装出逃。他甚至不需细思,便能勾勒出这些人内心里更进一步的想法。
唐国的羁縻政策虽然宽容,但也并非能够包容百罪。今次突厥入寇原州,的确是狠狠的得罪了大唐,更不要说他们这些复国遗民在唐国眼中本就罪加一定。
因此想要活命,单单的投诚是不够的,还需要有更多的表现。作为突厥现任可汗又统军在此、而且力主此次入寇原州行动的默啜,自然就是这些人献给大唐朝廷最好的礼物。
就算这些人眼下还未有此类想法,但唐国大将也一定会提出类似的要求。默啜新汗继位,本就恩威不著,再加上此时的郁督军山牙帐中还有叶护咄悉匐留守,就算将默啜献给大唐朝廷,汗国仍然后继有人,那些人卖起默啜来,绝对不会有太大的心理负担。
这才是默啜逼不得已,要弃军出逃的真正原因。随着唐国的援军在他计划之外突然出现,基本上就宣告着他今次冒险入寇唐国的行动已经算是失败了。
默啜并不畏惧承担失败的代价,毕竟这本就是他的选择。他甚至已经做好了惨败而归、回国向牙帐群臣请罪的准备,但却绝不甘心因此一败就放弃掉未竟的霸业,使自身成为一些斗志软弱之人向唐国求活的筹码!
且不说弃军而逃的默啜,河湾此处的战斗随着突厥本身营地的哗变一时间变得更加激烈起来。但是很快的,这种战斗烈度便快速降低下来。
其实经过将近大半天的苦战,唐军将士们也已经是人马疲乏、将难为继。
可对面的突厥则崩溃的更快,除了一开始动乱刚刚爆发的时候,有一些突厥军众趁着唐军合围之势未成而冲出了唐军的包围,剩下那些突厥军众们则是一鼓而竭,完全没有了继续战斗的气力与士气,眼见众多同伴被唐军所屠戮,许多人纷纷弃械伏地请降。
唐国骄悍强盛,的确是一个可恨的敌人,但向唐国投降,其实也并不是一件多么让人无法接受的事情。
这是突厥上下普遍的看法,毕竟河曲六州还生活着足有十几万账的突厥遗民,至于其他杂胡,则就更加的不可胜数。投降唐国,未必是死,负隅顽抗,则必不活,这基本上已经是突厥人的一个共识。随着众多突厥军众伏地请降乞活,唐军在正面战场上所承受的压力更小,得以集中力量继续清剿战场上仍存顽抗之志的突厥游卒。
再悍勇的战士,一但斗志全无、主动的抛弃掉手中弓刀,则骨气、尊严也都一并抛尽。
哪怕眼见到手足同袍在自己面前不断的遭受屠戮,也都全无同仇之念,非但不敢再挥戈抵抗,反而在心中暗暗埋怨那些同伴们不识时务。如果大家都能放弃抵抗,便可以让唐军更早的停止杀戮,也能让他们更早的知晓接下来命运如何,不必再忐忑等待。
很快,马岭坡下的战场上便再也没有仍敢游荡逃窜的突厥军众,除了大量的陈尸之外,足有数千突厥贼众弃械而降。
一场大战后,唐军人马也是疲惫不已,但辉煌的胜利给人心带来的鼓舞,足以让他们暂时忘记疲惫。清扫了一些不恭贼众后,他们又结成百人队伍在战场上收捡突厥军众所遗落的锋戈。
另有骑兵结阵,用长枪、马鞭将那些投降的突厥军众们驱赶到苦水河畔,并顺便勒令他们沿途解下甲衣戎袍。
到了这一步,那些投降的突厥军众已经隐隐感觉到不妥,因为到现在为止,唐军统帅仍然没有对他们这些降众有丝毫交流。但是出于对唐国长久以来羁縻包容诸胡降人的态度,内心仍在不失侥幸的自我安慰。
可是当这几千突厥军众于河谷排列起来之后,唐军军阵中再次响起了冲锋的号角声。
“犯我疆土,虐我生民,杀!凡悖大唐律法者,一个不留!”
契苾明抬手一挥,战马铁蹄便向那些早已经斗志全无、片甲不存的突厥军众们飞踏而去。无论杀俘祥或不祥,这些突厥孽余本就是靠着饱啖唐人与诸胡血肉而自肥壮大的天厌之人,若不杀之,则天道不公、王道不威!
日落之前,河湾处的屠杀渐渐结束,再看去,坡岭俱成赤土,川流为之泛红。看一眼尸横遍野的修罗场,契苾明沉声道:“今日暂归马岭堡休整,明晨收割首级,筑成京观,以关内道大总管令传告四野诸夷入堡来叩,逾时不入,即为贼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