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丽一行前日便抵达了神都,因为携带了数量不菲的财货,同行还有杨显宗并百余名留守西京的敢战士作为护卫。
如今的积善坊驻扎有众多甲士,王邸本身也备受瞩目,所以李潼并没有直接在王邸召见她们一行,借着送自家娘子归省之际才能见上一面。
“属下拜见大王!”
杨显宗当先一步走入房中,叉手作礼,模样较之年前分别时没有太大变化,只是蓄起了浓密的短须,较之早前看起来更显稳重威武。
随后行入的杨丽样子仍是俏美,但看起来却有明显的清瘦,蜀道出入本就艰险困难,就连正当壮年的男子都有些吃不消,这样一个弱质女流转行几千里,劳心劳力,也难为她能坚持下来。
“辛苦了,不必拘礼,快入座!”
李潼上前扶起了杨显宗,并又望着杨丽说道:“杨娘子出入蜀川、涉险艰行,谋事的气魄不让须眉,此番入都,杨娘子该要认真休养。”
杨丽行入房间后,美眸便直望住大王,一直等到一边的堂兄轻咳提醒,才突然反应过来,低下头说道:“入都之后,才知大王婚喜在即,今次入都诸货,多有应景之用,稍后使人敬送王邸,还请大王不要见怪蜀货简陋。”
“这些稍后再说,我让府员代为安顿,起居诸用,凡有所需,直告即刻。”
各自落座之后,李潼才又望着杨显宗说道:“日前两京行途有凶事发生,你们此行有没有受到什么滋扰?”
杨显宗闻言后便摇摇头,并好奇道:“何等凶案,竟连大王都有闻知?”
“是西京故案人事,窦希瑊、薛季昶等案犯于行途中被害。此事震惊朝堂,政事堂宰相并南衙大将日前出都调查。你们能顺利行入神都,也是幸运,若再晚上几日,行途只怕不会这么畅通,或要遭受途阻盘问。”
李潼将事情简单解释一下,这案事性质太过恶劣,眼下还处于一定范围内的保密期,时下又不像后世那样资讯发达,杨显宗等人不知也是正常。
“竟有此事?”
杨显宗听到这话后不免倒抽一口凉气,沉吟片刻后才又说道:“侯思止在西京这几个月,闹得也是非常过分,西京人家多受其骚扰。就连咱们社事,也被打扰许多。为了避开其人骚扰,西京人事多半遣出,只敢用功于乡野……”
李潼本就担心西京那一摊子事务会被侯思止察觉,对于杨显宗的讲述也是听得认真,并不时发问。得知侯思止在西京这段时间主要是在针对关陇那些勋贵人家,与故衣社人事倒是没有发生什么直接的接触,这才松了一口气。
不过侯思止一番折腾,也是给故衣社带来了不小的麻烦。其中最重要便是跟窦家有关的一些产业,侯思止紧咬着窦家不放松,其中许多都被牵连出来,故衣社为了保持低调、隐忍,不得不主动放弃。
听到杨显宗的讲述以及呈交上来的损失名单,李潼也是心中暗恨,心中暗暗决定等到侯思止被押回神都后,在不暴露自己的前提下,一定要推波助澜的搞一搞这个家伙,搅屎棍实在太讨厌了!
不过除了这些之外,故衣社整体的发展倒没有收到太大的影响。
八百里秦川,因为有着关陇勋贵这一群体的存在,几造帝业,人事纠纷庞杂深刻,远不是侯思止一个酷吏在极短时间内就能够厘清。
跟台面上那些显赫人家的祸福前程相比,故衣社在草野之间所搞出的这些动作还不值得上层人物加以重视。
了解完这些之后,李潼心里暗松了一口气。
无论未来局面如何发展,故衣社这些草野力量都是他未来能够立足关中且深入发展的重要基础,如果没有这些直达底层的人事力量作为后盾,他种种努力只怕最终都难免沦为一些人所扶植的傀儡。
还有一些更加机密的内容,杨显宗都没有当着杨丽的面仔细讲述,而是详细记录在文卷之中呈交上来,以供大王仔细阅览了解。也不是刻意隐瞒,只不过杨丽了解这些也没有什么意义,多一人知还多一份危险。
等到杨显宗讲述完毕,杨丽才开始她的汇报。
她前番返回蜀中,主要就是构架宝利行社的飞钱业务。由于李潼归都之后将这一份业务上交,他长兄李光顺又作为官使前往蜀中,有了大内的一层背景,信用方面无疑更有保障。
去年下半年,飞钱汇兑开始正式运作,在西京长安开出的第一张飞钱汇票数额不过只有一百缗、十万钱。当这一张飞钱汇票在成都城中兑付成功后,在整个蜀商群体中,都引起了轩然大波。
短短一个多月的时间里,成都城的宝利行社就吸纳飞钱数额达百余万缗,十多亿钱之多!
之后西京方面也承担了极大的汇兑压力,之后的一个多月时间里,陆续承兑支付近百万缗,作为准备金的武攸宜家财甚至都变现不及,还是在李光顺到位之后,紧急传书给西京留守府,靠着官方的力量,应付过这第一轮的兑现狂潮。
在证明行社是有着足够的承兑能力之后,后续的事情发展就步入正轨了。
虽然承兑的压力仍然极大,但很多商贾在将飞钱兑现成功之后,往往又会选择转存回来,毕竟大宗的钱货随身携带也实在不方便,一张飞钱在手,最起码在蜀中与长安两地,已经可以做到随用随支。
“如今西京与成都两处开柜飞钱已达四百余万缗,仓中积财更有六百万缗之巨,营作不过短时,得利已经有一百五十余万缗!”
杨丽讲起这些数据,激动得神情振奋、俏脸上神采飞扬,眼神中更是充满了对大王的崇拜。她执掌家事以来,虽然也展露出许多商事才能,但做梦都想不到,一项新业务的展开居然在这么短时间内就获利如此丰厚。
“居然有这么多?”
李潼听到这个数据后也是惊了一惊,有些不敢相信的接过杨丽呈交的账簿,仔细翻看确认,良久之后才合卷长叹道:“蜀商之豪,果然名不虚传!”
他也不是没有见过钱,但蜀商豪富也真是刷新了他的三观。账簿中所列使用飞钱业务的商户有千数家之多,虽然也有关中地区的,但主体还是蜀商。
这些商贾们存钱少则百数缗,多则数千乃至上万缗,而这当然也不可能是他们财产的全部,只是在西京这条商路上需要投入动用的活钱,便已经支撑起如此庞大的体量!
业务如此井喷式的爆发,一则自然是蜀商真他妈的有钱,言之富可敌国都不为过。二则也是蜀道艰难,骤然有了这样一个方便法门,需求自然爆发出来。
当然还有一个最重要的原因,那就是有了大内这一层背景作为信用保障,才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将业务搞大。如果仅仅只依靠信用口碑的发酵,虽然业务也会快速发展,但绝对达不到如此惊人的程度。
震惊之后,李潼不免就心疼起来,足足一百五十余万缗的收入啊,这些钱如果全部都是他的,那能做的事情可就太多了!然而现在,却都成了他奶奶的。
飞钱业务刚刚展开,利润方面是极高的,基本是有着两到三成的净利,这几乎已经直追商户亲自押运财货出入的损耗了。
但要知道,飞钱所提供的可不只有便利,还有安全,能够避免沿途遭受盗匪劫掠,所以尽管抽利很猛,但对商户具体而言,还是值得付出的。
不过随着这一模式被打磨成熟,抽利方面肯定是要陆续降低。如果手续费一直高企不下,自然也会引得其他民间资本介入此中,参与竞争。但就算未来陆续降低,随着体量增加,利润肯定也会继续攀升。
一百五十余万缗,绝对是一个惊人的数字。须知朝廷整年租庸调数不过才两百万缗出头,新增的课钱收入更是仅仅只有一百多万缗,这已经需要维持整个统治结构的运作。哪怕是武则天,在看到这个数字后肯定也会惊掉大牙。
“杨娘子近日准备一下,我会择时引你入宫面圣。”
李潼思忖良久,还是放弃了中饱私囊的打算。眼下这个形势,政治处境的安稳对他而言还要超过单纯的钱货所得。
飞钱业务如此惊人,肯定会引起别人的觊觎,他首先是需要确保这一条财路为他们兄弟所掌控,以此来增加话语权,没有必要一开始就暴露出贪婪从而为人攻讦。
只有政治处境更加从容,他才有机会、有时间将账面上的数字徐徐转变为切实可控的力量。所以眼下是非常需要账目清晰、坦坦荡荡,不可贪求一时的短利。
就算有人想从他们兄弟手中夺走这一项产业,他奶奶也得仔细想想继任者能不能像他们兄弟这样有能力、有节操。一般的大臣不可轻托此事,而如果交给武家那些货,则不啻于耗子掉进米缸里。
“我、我要面圣?妾一介乡野民女,怎么敢、怎么……”
杨丽听到这话,顿时变得紧张起来,她虽然是有不逊须眉的气概,但一想到要面对天下至尊的皇帝,心中也是大感忐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