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次去县政府的时候,田子欣作了充分准备,把自己的方案详细写了十几张信纸,用文件袋装好。
和上次一样,由关菲带他进去。
和上次相对冷淡的态度不同,关菲热情了许多,只是嘴里一口一个小田的,让人有些不舒服。
或许平时大人物接待多了,一个小民营企业家在她眼里是有点小。
周治平又在开会,关菲就让他在办公室等。
田子欣没上次那么拘谨,泡茶抽烟,还主动拿起墙壁边的报纸来学习,了解最新的国家政策。
大概坐了半小时,周治平行色匆匆的夹着文件包走了进来,看见了他,和蔼的说“小田,真不好意思,最近会比较多,让你久等了。”放下文件包,坐了过来。
“没事,您工作忙,我等您是应该的。”田子欣忙放下报纸,递上一颗中华,捧火帮他点上。
上次在镇招待所,他见周治平是抽烟的。
上了烟,再恭恭敬敬的递上文件袋。
周治平一边抽烟,一边仔细看文案,看完了,点了点头。
“嗯,很详细,既能提纲挈领,又能细化关节,是花了一番心思的,是个干实事的态度啊。”他呵呵一笑,把文件轻轻搁在了茶几上。
“周县长过奖了!”田子欣态度十分谦卑。
“只是最后一条有些不妥。”周治平指了指文案。
“您的意思是…”到正题了,田子欣心微微一沉,小心翼翼的问。
“我的意思是国兴电线厂保持所有制性质不变,你来承包,把它搞起来,我支持你!”
周治平眯着眼,弹着烟灰。
敢情正是自己担心的路子。
田子欣沉默不语,心里已经有打退堂鼓意思了。
要不不要盯着这破厂的几台机子了,自己去外面买新的,但这年头信息不灵通,能否买到性能稳定的设备很难说。
胡董的单子可都是销往国外的。
西德的设备可是全球有名的,比日美的都强。
沿海地区或许有吧。
但也不好说。
何况目前时间紧迫。
周治平察言观色,面带微笑,一副此子尽在吾掌控之中的自信。
“小田啊,这国兴电线厂你自个买去赚钱,我不光对上面不好交代,对原本的员工也不好交代。
自从它倒闭后,许多工人就失去了生活保障,政府的压力也很大。
这个你也要体谅。”
“周县长,既然您这样说,那看这样行不行。
机器我买下来,用人也用原来的工人,这样不就解决了他们生活保障的问题了么。”
周治平直接摇头,盯着他,闪烁的目光扑朔迷离,令人捉摸不透。
他穿着灰色中山装,袋口挂着钢笔,梳着壮志凌云头,相貌堂堂,一副道貌岸然,深不可测的样子。
田子欣对视半晌,心里未免开始往人性丑陋之处去琢磨,一丝邪念从心底里悄然泛起。
嗯,应该就是这么回事了,错不了的。
主意打定,微笑着起身关了门,第一次进行这种交易,心里未免有些慌张。
鼓起勇气,鬼鬼崇崇的俯身凑到他耳边,低声又猥琐的说:“周县长,只要这事您能帮我搞定,我保证会给…,呵呵,不用我明说,您懂的啊。”
怎知,周治平脸色一变,随即勃然大怒,猛一拍茶几,起身指着他的鼻子,大义凌然的喝道。
“田子欣,你这样说不光是在侮辱我的人格,也是侮辱我的dang性!
这种话以后都不准再说,否则这项目我宁可黄,也不交给你这种心思不纯的人来做!”
这算啥大事,不同意就不同意嘛,没必要发这么大火么。
见周治平暴怒的样子,田子欣一脸愕然,懵逼。
嗯,不错,是个好官啊。
自己是当了一回小人,以小人之心度了君子之腹了。
“哎呀呀,周县长,是我冒失,说的不对,您大人有大量,千万不要一般计较,咱们继续谈事情啊…”遭当头暴喝的田子欣慌忙道歉不迭,腆着脸扶着他坐下。
忙又递上烟,帮他点上。
“哼,记住了,这事以后都不准再提,否则以后都不许进我这门!”周治平又一甩膀子,发出最严厉的警告。
“明白,遵命!”
所有权是核心问题,田子欣虽然态度谦卑,但就是一直不松口,寸土不让。
周治平皱着眉头,耐着性子说了许多话来试图说服他,也算是敲打他。
什么只要承包了,政府会提供大力支持,无论人力,物力,还是财力,否则你懂的…
什么田子欣属于根红苗正的劳动人民出生,只要填写入dang申请,很快可以批,入了dang,把企业搞好了,以后可以在政府部门任职,吃公家饭。
你还这么年轻,一表人材,又有能力,以后的前途不在自己之下,等等。
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诱之以大义,循循劝导,连拉带捧的,极为耐心又真诚。
总之一句话,就是要从他的意,保持集体制经济性质不变。
可田子欣谦虚又含蓄的说:“多谢县长大人厚爱,我乃一介草民,没有您那般博大无私的胸怀,只想赚点小钱,就这点小格局,呵呵。”
见他针插不进,水泼不进,表面文质彬彬,底子里却是钢铁公司。
周治平也有些恼火,但这可是胡德彪亲点的合作人,他想换人也怕是换不了的。
最后,他只得无奈的说出了掏心窝子的话。
目前国际政治形势极为复杂多变,甚至还举了去年东欧的例子,言外之意是目前形势他也不敢太冒进。
作为县里的高官,不光要考虑经济问题,也要考虑政治风险。
去年春夏之际,东欧剧变;明年年末,曾经的老大哥隔壁邻居解体,庞然大物瞬间崩塌,惊爆了全世界人民的眼球。
随后,全国各地发起了一场规模浩大的社教运动。
这场社教运动当时对于稳定局势,凝聚人心是很有必要的。
但同时也带来了经济改革的倒春寒。这股倒春寒一直持续到总设计师南巡讲话后,才开始消褪。
也在同年的十四大上,共和国的领路人正式提出了中国经济体制改革的目标就是建立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市场调节为主,宏观调控为辅。
以公有制为主体,多种经济体制并存的所有制结构。
由此,私营企业的枷锁正式打开,公有制经济也进一步大刀阔斧的改革,春天的故事又一次开始上演了。
古老的中国历经波折,终于迈出了气壮山河的新步伐。
但目前,不光各地政府在改革的路子上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生怕稍不注意就会跌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就是高层,对改革的方向也产生了分歧,争论激烈。
所以,周治平他也怕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