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53 火烧山寺(1 / 1)

三皇子…为帝?

虽然萧立不止一次地想过这个问题,也曾不止一次地问过宋凛的想法,但宋凛从来都很明确地告诉他,自己从无想要称帝的念头,即便太皇太后齐郁当着左右两相以及各大朝臣的面,颁下懿旨废黜宋祯的皇位立他为新,也没能改变宋凛的想法,即便知道宋澄并非皇室血脉,宋凛想的仍旧是顺着袁梦的意愿继续为宋澄卖命。

现在宋澄死了,他不仅没有想要取而代之,反倒同他说,待平叛结束,要带着他和袁梦归隐山林,不问世事…

只可惜归隐的事,还没定好详细的计划,宋凛就被齐郁一道懿旨召回,后昭告天下要将他处以斩刑。

为皇为帝,早就不在萧立的计划之内,甚至可说,从未出现在宋凛的脑子里,然而,就是当下这样一个生死未卜的情况,顾覃居然信誓旦旦说自己有把握救宋凛于危难,还能确保他能一举登帝,成为全天下最尊贵最具权势的男人…

在场的不止萧立,就连被齐郁命令继续守城平叛被放回来恰好听到他这话的宋凛,都惊得愣在当场。

支越同宋凛一道进入大堂,视线在顾覃脸上扫过,后落向萧立,看着他,支越的情绪有些复杂,别人不知道宋澄击退程振之后为何连气都顾不上喘一口就策马奔出城外,他身为宋澄的贴身侍卫,即便宋澄没有同他表明自己的想法,但贴身随侍几十年,他不可能连自家主子的这点心事都猜不透。

萧立此时也抬眼望见他们,但萧立的目光没有在支越身上停留,他看到宋凛,也顾不得自己还很虚弱,便小步向他冲近,甚至当着众人的面,就紧紧地抱了上去。

自从芜云城回来,他二人的感情可谓急剧升温,虽然二人谁都没有争对剜眼一事解释说些甚么,但在他们彼此的眼里,对方已经是无可替代必要用生命守护的存在。

当然,以前也是,只是他们都羞于承认,而如今,因为徐煌,让他们不再畏惧表达,因为喜欢,所以坚定,因为心安,所以坦然。

不过再不惧蜚语流言,他们也还是会分场合,毕竟在兵将军士们的眼中,萧立到底还是个男人,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两个大男人搂搂抱抱,实在不成体统,尤其顾弈兮还是个“孩子”,未免将人带坏,他们从不在他面前表露半分。

不过现在在场的,几乎都知道萧立的真实身份。

萧远萧进自不必说,自家兄弟。

赵拓,虽然没有亲口同他承认过,但他们重逢第一眼,赵拓就一直在怀疑萧立,即便不承认,他也没有打消继续试探的念头,所以离真相,隔且仅隔了一张纸。

倒是顾覃的反应,平静得让人出乎意料——即便看到他二人搂抱亲昵,也不过最开始的时候,微微有些惊诧,再之后,哪怕无意撞见宋凛与萧立神情对视后即将慢慢凑近双唇的画面他也没有表现出再多的意外之色,一副早已见怪不怪的模样。

为此萧进还特地旁敲侧击问过原因,然顾覃只是略一莞尔,并不做答,整得萧进一天到晚怀疑顾覃是不是脑子里的某些筋没搭对,所思所想完全地异于常人。

可这些到底次要,眼下主要还是如何解决宋凛被诬陷的问题。

看到心心念念的人回来,抱在怀中感受对方的温度心声,确认自己不是做梦且宋凛比自己预想还要更快脱身,得些心安过后,萧立意识到一些甚么,赶忙将宋凛松开,后将他上上下下查看了一个遍,发现没有再添新伤之后,方才完全放松下来。

他没有问宋凛为何会被放回来,也没有问他身后为何会跟了一条尾巴,似乎对他们的出现丝毫不觉意外。

萧立乜一眼宋凛身后的支越,微微一颔首,便拉着宋凛回到顾覃萧进他们几人身边。

宋凛没有多说甚么,任由萧立将自己拉着,手心传来的触觉,是他这辈子从未体验过的温润柔软,亦是从未感受过的甜美心安,让他即便知道自己被人陷害将不久于人世,也能不急不气更不畏惧,坦然赴死,只是遗憾心疼,不能与面前这个女人白首不分…

二人一前一后走近顾覃,不待萧立询问顾覃究竟如何证明,他又知道些甚么不为人知的秘密,宋凛紧了紧与自己相扣的纤细中带些粗糙的小手,毅然又坚定地开口道:

“便,应汝所求。”

四平二十八年,四月廿日。

自宋凛答应下顾覃的那些条件,当时在场的众人都明白,宋凛不仅要借顾覃之手,为自己正名,还要以此为阶,顺势登上皇帝的宝座。

他们不怀疑只要顾覃同太皇太后以及朝中的各位大臣,尤其是连晋安等人说明当初那件灭门惨案的最终真相,会让天下所有人都认清楚看明白那为稳居于宫,虽无重大建树,却也没有大纰漏的当朝二皇子,究竟干了多少伤天害理的事。

如果宋致失尽民心,甚至被眼里容不得丁点沙子的齐郁处决,那么没了任何竞争对手的宋凛要登上皇位,便就顺理成章自然而然。

可好几日下来,当日在场,知道谈话内容的人里边,除了萧远顾覃,没有一个人真心为宋凛觉得高兴。

先是赵拓,被徐煌捅破自己和赵恒身份的秘密又被萧立他们揭穿之后,虽然同属不同阵营,但毕竟都在全心全意平叛抗敌,所以宋凛萧立没有杀他更没有撵他。

赵拓也知道自己的目的败露,对他们再也起不到任何威胁作用,相反,如果此时收拾包袱走人,才真的会得不偿失,完不成任务,扳不倒敌人,不仅没有功劳,还会被宋致当成饭桶,日后想要出头,只会难上加难,还不如顺势投靠了宋凛,正反太皇太后有意立他为帝,将来说不定,能念在他幡然悔悟及时上岸的份儿上,打赏个“三瓜两枣”,加封个一官半职,怎么也比在宋致手下永远做个废物强。

可一切终于又如自己的意,重新踏上了正道,宋凛却被宋致诬告,虽然暂无生命危险,又顾覃说可以为其洗尽冤屈,但他却高兴不起来了,因为他觉得,如果争来争去,最后,居然是宋凛——这个从来不被人看好、连自己生母都不喜欢的三皇子——做了皇帝,不是更加显得他和他的父亲,不仅无能,还没有看人的眼光吗?

连带给了他们两父子特权的废皇帝宋祯,也成了识人不明的昏君,而他们又借着他“昏君”的势力在朝中耀武扬威好多年,不就跟得志的小人没甚两样?

这可不是一件值得拿出来说道夸耀的事情!

其次是支越,他本就是宋澄的贴身侍卫,也曾觉得同样为宋澄奔走卖命的三皇子,名义上虽是皇族,却与自己这等低级侍卫没甚两样,他若做了皇帝,岂不是将他这许多年来赖以生存的自信撕烂扯碎毫不留情就踩进了烂泥里?虽然他早该摆正心态,但已经养成的心性习惯,却不是说改就能改那么容易。

最主要,他家主子,尸骨未寒,宋凛明明还是戴罪之身,怎么就好意思觉得自己能够当皇帝?

所以于公于私,支越都没有理由为宋凛觉得高兴。

而萧进,在宋凛和萧立尚未走到一起时,就为宋凛乃皇室之人深感忧戚,不愿萧立同他走得太近。

可萧立到底是女子,清白都已经毁了,还险些搭上性命,他不同意,又能如何。

可宋凛若只是个皇子,将来被分封做王爷,远离朝堂纷争,说不定也是不错的选择,可以一生相爱相守。

而如今,宋凛居然答应做皇帝,虽然不明白他为何会答应,但一国之君,要日理万机,没有闲工夫与萧立如现在这般耳鬓厮磨互相陪伴还是次要,却看哪个皇帝不是三宫六院妻妾成群?

不往远了说,单就那个被先帝赐了婚的亲王白书之女白水,也足够让萧立饱受折磨。

他能护的了萧立一时,待将来,三千佳丽迎进宫门,哪怕每日只往一处去,再要回到萧立身边,也得好几年之后…

当然,他也有弱水三千只取一瓢的可能,可萧立的出身毕竟低微,又先前已经许给了陈笙,虽是逃了,可说出去总归不好听,还有欺君之嫌,宋凛对萧立越好,就越会为他招来妒忌,让他的处境更加艰难…

无论怎么想,萧立的前途都是一片暗淡,朱门高墙金瓦琉璃,说来光鲜亮丽,但背后的凄苦辛酸,又有谁能知道?

萧进自知这些顾虑,都不一定成为现实,他不该瞻前顾后想得太多,可让他眼睁睁看着自己唯一的小妹往火坑里跳,他实在做不到。

三月之前,他已经因为自顾不暇,害他走上了一条不归之路——如果当时骆冰没有出事,他思维还如常清晰,说不定他们所有人,都不会面临现在这种无解的窘境…

就连宋凛自己,本就冷漠疏离不显山露水的一张脸上,更肉眼可见地不悦焦急。

他确实答应了顾覃,也想过或许只有自己做了皇帝,才能一生一世都和萧立在一起,不用忧惧会有人揭穿他的身份,不用担心有人再同他争抢这个处处留情,连自己的兄长,都曾深陷其中的女子…

可他到底没有做好接管天下的准备,在芜云城的地牢里思考的那些事情,他虽然近些时日没有再去深想,只竭尽所能地在做自己应该做的事,可没有得出的答案,大半个月过去了,仍旧没能想出一个合乎情理又忠于自己的解释。

他也深知,再往后的一段甚至很长一段时间内,他也没办法参悟其中的道理。

现在还在对抗叛军还好,他还可以借用这些事情麻痹自己,可一旦战乱平定,自己登上天子之位,一个不知道为何掌权、又能为天下人做甚么如何做的国君,即便独揽大权,也莫能称之为百姓之福,或者说于万民无益,那他做不做皇帝,又有何区别。

另外,则是因为萧立。

被太皇太后召回京到天牢里走这一遭,他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明白了手握重权的绝对意义,归隐山林确可享受悠然林间意,花鸟弄清风的怡然自得,不用再被纷扰世俗音弄得筋疲力竭焦头烂额,却会沦为任人踩碾的蝼蚁,而且贫贱夫妻百事哀,他能粗茶淡饭肩挑背负犁田耕种,萧立可能忍受一辈子吃糠咽菜凡事都得精打细算的清贫之日?便就能受那分凄苦,他难道当真忍心将他囿在那么一亩三分地里?

他是翱翔苍穹不拘樊笼的飞鹰,并非玩泥戏水觅饵寻欢的池鱼,相夫教子,并不适合他…

然而,更让人头疼的问题是,他若做皇帝,萧立就只能是他后宫中的一名妃嫔,这岂不是在他周身安了一只更大的牢笼?那几多的繁文缛节,阴谋诡计,别说鸷鸟,连普通的人都做不了…

还有他的生母袁梦,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她虽然一辈子再皇宫里郁郁不欢,可到底不愁衣食,不乐见的人事便可不见,一旦要过那种自力更生事事亲为的日子,只怕…

自答应顾覃以来,宋凛几乎夜夜难眠,思虑尤甚,心神似乎都渐渐变得有些恍惚,萧立也郁郁寡欢,每次见他似乎都在强颜欢笑。

由此,便将回京的事一拖再拖,决议先收拾完程振,班师回朝之际再为自己沉冤昭雪。

奈何天不遂人愿,他们不犯河水,河水要来犯他们。

宋致见连晋安都搬出那样如山的铁证,也没能奈何得了宋凛,哪里肯罢休,安排手下的人煽动民乱,扬言不需要卖国之贼来守护四平和天下子民不说,还狗急跳墙似的撺掇朝臣举众“逼宫”,若不立即将宋凛召回处置,便要废了昏庸老迈干朝摄政祸国殃民的太皇太后,让天道得以施行,让苦难得以肃清,还让刘升石鱼等众直接接替宋凛攻打程振。

彼时宋凛萧立正领兵驻扎在五邑山麓附近,因为程振的拒不出战,攻打了好几次都未能得手。

因五邑山上有皇陵,叛兵们又地处高势,所以未敢贸然仰攻,只好驻守在山麓附近思考对策。

当石鱼刘升领一队人马到得麓湖城听得说宋凛不在城中又赶忙往五邑山那边跑时,宋凛萧立顾覃萧远正要对打骂不出的叛贼们展开新一轮的攻势——火烧武夷山,逼出顾武程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