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项云志不留情面地一番驳斥讥讽戳穿,苗毅面上挂不住,变得气急败坏,也不管项云志的刀是不是架在自己脖子上——不待他开口说明事情的真相就恼羞成怒要了自己的小命——便破罐子破摔似的煞有介事地说起来:“明明白白的真心你不信,那真金白银沉甸甸地拿在手上的总不能有假罢!你不也收了?还是双份儿,现在来说我卖主求荣贪得无厌,项云志,也真亏得你能说出口!
我苗毅,至少知道拿人钱财忠人之事的道理,你呢?瞅瞅你们这一个个儿的!
得人好处的时候兴高采烈,装孙子装王八乌龟,打骂不还手,这会儿看人领了大军来,打不过了,便临阵倒戈,冲我们兄弟拔刀,还真是当之无愧的墙头草,好会见风使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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苗毅说着说着,变成怒吼辱骂,唾沫星子横飞,眼睛死死盯着项云志,同时回手指着他身后一群各持兵器,把自己以及听命于自己、或同属卫军,或由顾放从程振那处带来的几百人围住、面色肃重、口口声声说拥立将军程振、已经更换成黄色盔甲的卫军兵众。
程振因其岳母寿宴敛得如许钱财,又麓湖城知府伍仁、守尉宣德以及以郭茂麟为首的富户巨贾一干人等为表忠心,特备粮草万石、黄金五万敬献归降,手中富余,为彰显军威,有别于人,特命将麾下所有将士的盔甲、徽旗都改为黄色,自喻为天子之军,以让世人提前适应自己应承天意、为帝为君的形象。
不过顾武顾覃两路大军因相隔较远,又闲余不足,仍以灰甲着身。
而负责操持更盔换甲改制军旗的,便是接替顾十庚来麓湖守城的顾放等人。
顾放一众入城不久,苗毅便领头转入敌军麾下,不过数日,即身心俱诚,再无反意。
用他从师爷周弗同知府伍仁那儿听来的话说,跟着将军程振,不仅顺应了天命,还可吃饱穿暖,立业扬名,远比守着胸无大志、只知道阋墙谇帚、自私自利的宋家三兄弟来得明智聪睿,最主要,宋氏虽然颓败,却枝多叶繁,再如何奋死拼搏,也前途渺渺,单一个三皇子,手下就有如斯干将,出头无日…
他苗毅确有背主求荣之耻,但利字当头,他项云志又岂能将自己摘得一干二净?说到底,不过五十步笑百步,自欺欺人罢了。
苗毅“敢做敢言”,虽不想死,可命数既定,他又能奈之如何?即便项云志不杀他,前主大军就在城下,经他一番辱骂,自不会轻饶宽恕,所以死前至少还是过过嘴瘾,他好死不了,也不能让项云志活得风生水起。
对其颠倒黑白故意抹黑之言,项云志反驳的话还未出口,便见围列的黄甲兵中,有一刃出,奋力捅入苗毅背腹之内,一声惨叫之后,苗毅立时要倒,杀人的黄甲兵拔刀愤愤,待要再砍,项云志扔开还有一丝活气的人,扬手劝慰阻止:“算了,莫跟此等小人动气,将军他们自有论断,不会听他三言两语污蔑,便不明是非!”
一边说,项云志冷冷扫一眼已经瘫倒在血泊之中、瞪大着眼抽搐的苗毅,又吩咐一队人,将叛军以及投诚的卫军,纷纷缴械押缚之后,便领着众卫转身下楼,去迎宋凛萧立他们入城。
城门打开,同诸人见礼一毕,项云志卸甲弃刃,跪在宋凛马前请罚:“三皇子!属下办事不力,让您受辱久等,罪无可恕!还请…”
宋凛无意责备,只道一句“功过可抵”,便让萧远先率领大军入城,项云志被萧立细语唤起问:“赵副将和周师爷何在?”
“他们收到军师您的消息,就带着兵马去围捉顾放恶贼及其余众了!现下应该已经在前来迎接的路上!”
二人正说着话,便见两人两马,齐齐飞奔而来,萧立一眼便望见仍旧瘦骨嶙峋,却比以往更多几分稳重成熟、风发意气的萧进,萧远吩咐阿岩大明项云志等人替自己带领队伍之后,也匆匆赶回来。
赵拓萧进一道下马快步上前同宋凛问安,后面色各异地望着眸中含泪、故作淡定地立于马上将他们望着的军师萧立。
随他二人之后到的,还有知府伍仁、守尉宣德父子以及一众兵将,为首的几人见到萧远,皆难掩羞色,但主将在前,自不好闲言解释,同宋凛问安寒暄过后,即请入城安顿。
浩浩军阵如龙,行进于城街大道,宣德伍仁于侧前为宋凛领路,萧立萧远萧进兄弟三人一排靠后,赵拓宣威并马于府城的兵卫之前。
夜雨虽急,又时辰将晚,本该空寂无光的街巷却灯火通明,伴随得得的阵阵马蹄,锵锵的兵甲碰撞,不少临街的百姓探出头来,齐道恭迎,甚至有人连鞋袜都顾不得穿,赤脚冒雨跪在街边对着长长的兵阵额手称庆。
望着一路的景象,萧远着实不解疑惑,这麓湖城的百姓,不是以叛贼程振为天为帝,不肯应征反抗的吗?怎生才过几日,便对他们的到来这般喜不自胜?
还有,若他先前没有听错,那项云志回萧立的话时,说的“收到军师的消息…”莫非,在他回营同萧立说明情况之后,萧立竟背着他与萧进赵拓通有书信,却将他这个最应该知道实情的人蒙在鼓里?
这还是次要,如果萧立果真同他们早有往来,为何早不率领大军拔营入城,却在牛蛇村白白拖延那许多时日…
其间种种,萧远恁如何都思索不出答案,唯有一点稍有头绪,或许,这一切,都跟麓湖城里这一众百姓有关。
到得府衙,按计划,将所有卫军兵众,在新设的营区、大宅、民房安顿好后,一行人簇拥着宋凛入了后衙内堂,堂内已经备好一大桌酒菜,为宋凛一众洗尘接风。
得宋凛应允,众人卸甲更衣同席落座,举杯同饮一毕,宣德伍仁屡屡以酒明心,道尽各自卧薪尝胆为程贼走卒之苦,宋凛一一应声宽慰,后宾主尽欢,至夜中才散。
府衙地小,宋凛被单独请去了守尉宣府下榻,伍仁自有住处,赵拓因与宣威和解之故,已经搬回宣府的客厢,萧立兄弟三人,则因那两千多近三千的兵士伤疾未瘥,还在此中修养,别无再多空房,连仅剩的、原本给到赵拓的一间房,也让给了阿岩、大明、项云志,并其他几个同样被封了参领的精强之兵,而只好同卧横躺于萧进斗室里的一张小床之上。
待洗漱一番和衣睡下,萧远却因愁疑满腹未得疏解难以安眠,便一手一个将萧立萧进薅起,半嗔半怨地问今日的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
萧立打着哈欠隔着萧远同萧进互望一眼,眸中藏不住笑意,萧进亦是欣喜无边,想了一晚上该如何解释,却无从说起,欲言又止一如往前,萧立看他模样局促,举手投足尽是熟悉亲切,重逢的喜悦再也按捺不下,隔着萧远便将萧进一把抱住,口中“大哥”连唤不止,勒得萧远呼气不顺涨红脸卯足气力才将人分开。
萧进被萧立抱得手足无措,他们虽是血亲兄妹,也身心相系却从无亲昵举止,这一番,才乃生平头一次,不过兄妹两个都是劫后余生,虽有反往时常态,却倍觉感动心安,又因看过那几多的悲欢生死,此刻重逢,便更显弥足珍贵…
萧远坐于兄妹二人正中,看着他们“眉目传情”旁若无人心有不满,跳下床指着神形相似、但因萧立被剃的光头太抢眼,使人对其五官的观感有所削弱而不那么容易觉出端倪的两张脸埋怨:“你两个适可而止行不行?恁大一个活人搁在中间看不见?你们是兄妹…手足情深,我倒是又多余又碍眼!
事前不同我商量说明也就罢了,现在主动问及,还视我为无物,不答腔不应话,只管望着彼此又哭又笑,我萧远一生磊落跌荡过人精明,怎生会有你们这般痴傻又可恶的兄弟…”
说罢萧远愤愤然作势要走,但见萧立萧进皆无意出言安慰,且都一脸好笑地将他望着,甚觉没趣,便转身坐去桌边倒了茶独自啜饮,对着应萧立要求不曾熄灭的烛灯黯然神伤。
见其模样孤单可怜,萧立不再玩笑气他,同萧进互望点头,一道下了床也坐到桌边。
“这壶茶是我的,你们要喝,自己煮去!”
以茶作酒独酌自伤着,忽然被萧立抢了茶壶过去,萧远横着眉眼赶紧抢回,半步不让,一如儿时争抢玩物吃食,可惜那般无虑无忧的光景早已不复存在,越看萧进鼻头越酸,直至不忍再忆,才抹着泪好言劝和。
玩闹一阵,终于得些消停,萧立萧进方安心落座,同萧远说起自他独自被撵出后,麓湖城里发生的各样事情。
草草说完赵拓让不要打草惊蛇、刻意让人放出潜藏在城中的顾十庚一行人回去同程振禀明情况之后,萧进正要继续紧接的一系列变化的解说,萧远忽然面露不悦地打断他问:“所以,大哥你,从一开始,就没有投敌的打算?!之所以说那番颠倒黑白的话,只是为了骗我?让我相信你们有意投诚,好引程贼上当?”
萧进点点头,心有愧悔,低语而应,“确是如此…”
“要引他上当,同我说明不也可以?难不成我还会当众戳穿?!”回想赵拓同他说过同样的事,萧远更觉气不打一处来,“你连赵拓都能告诉,独独瞒着自家兄弟…”
萧进看他果然愠怒,忙摆手解释:“阿远,为兄并未同任何人说过自己的计划,就连伍大人,也只是求他,暂时收留下你带来的八千卫兵,没有讲过实情…至于赵公子,想他是与为兄恰好谋在一处,所以知道的罢!”
萧远两肩微耸,笑得无可奈何,“好罢,那…后来,怎么又变了想法?我记得,那赵颀长是料定,你们如果投诚,程贼必会安排兵马来接管麓湖城,届时城中还有卫军,则会心中疑忌不敢就进,待两军相争而打,伤了无辜百姓,便能使大家看清叛军的真实面目,不再真心依附云云…”
“诚然,只是为兄后来又想,此法到底偏激欠妥,引来叛军使两军对垒,纯属伤敌一千自损八百,未为可取。
观察思索几日之后,好容易想出别样的计策,欲与赵公子一番磋商之时,忽然接到了沥儿传来的密信,让不可牵扯无辜,更不可以身犯险,并就其所谋另有一番打算安排,之后再几番书信往来谋划,才有大家现下所见的这般景况…”
萧进没有说完,萧远听到关键之处,赶忙插话打断:“所以,萧无机,果然是你在暗中捣鬼?”
话一出口,萧远自觉“捣鬼”二字用得有失妥当,但气他不同自己商量便无心撤回,接着若无其事问得更加详细,诸如眼下除了苗毅被金、权收买果然叛降,程振上当、派了谋士顾放取代入城探取消息的顾十庚一众接管麓湖城而外,其他的再无所知之类,让从始至终一一道清说明,否则必不轻“饶”。
萧进咧嘴无声一笑,看看被萧远刻意无视、只能坐在旁边干瞪眼插不上话的萧立,继续娓娓道来。
原来,萧立自从萧远那处听得萧进尚存于世、还公然同他说明要领着全麓湖城的百姓拥护程振、助其登基称帝之后,便料到其间必有隐情,依照萧进的性子,再如何历经沧桑变幻心冷意灰,也不会颠黑为白泯灭良知投靠窃国之贼,他会如此做,事出必然有因。
想清其间的因果,萧立立即去书说明了自己心中的忧惧,并有意率军入驻麓湖对敌,但因不愿过早将战火引向麓湖,又宋凛迟迟不见恢复,所以未曾着手行动。
直到听闻程振借着为其岳母大摆宴席的由头,广罗人马财粮,甚至公然卖官鬻爵,大有自立为帝的意思,才不再按捺等待,决定将计就计——徐煌设法专门对付宋凛使其一蹶不振而无力再与顾覃甚至程振抗衡,待他们觉得事成,对左翼军自会更多轻视,于是散出往麓湖运粮这等一眼可辨真伪的虚假消息,让他们以为他们现已无门无路狗急跳墙而更加不屑一顾——吩咐萧远即刻入京乔装改扮却故意大张旗鼓让程振的人发现他请宋澄出兵牵制而不敢轻举妄动,又命人偷偷送信入麓湖城,让萧进赵拓并一众卫军夜中分头行事,将顾放以及叛降的兵众一网罗尽,待天色落黑后,更派石头率三千兵去了芜云城偷袭顾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