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硕在牢中不过被关了数日,便已形销骨立,不大看得出原先的模样,李马见自己兄长如此,本就挂怀忧虑不已的心更觉自责苦痛,都怪他人微言轻,没能早早考取功名入朝为官,而今连进个牢房探看亲人也得这般偷偷摸摸。
“兄长,这段时日,委实苦了你了,景之这就救你出来!”
不过在出狱之前,还有另一件事要做。
“兄长,你可知三皇子被关在何处?”
“三皇子?”李硕闻言大惊,信疑参半,三皇子不是在麓湖城外以东的山隘御敌吗?怎么会来芜云城,还被关在这地牢之中?
他自偷偷送了兵炮入京回来,便一心扑在再征兵造炮的事上,对外界的战事都不甚关心,等到听得宋凛同顾覃隔河相对盗粮小胜的消息,顾覃已经攻破芜云城门,领着大军长驱直入了。
与其说他们这芜云城的城门是被攻破的,莫如说是自己从里面被打开,恭迎的叛军入城。
虽然他自战事初起便在努力地征兵造炮,但因他那亲表叔万户李史亮的原因,打的都是助开国将军攻取天下的名义,所以对于芜云城的所有百姓兵众来说,顾覃本就是自己人,自己人入城,当然要大张旗鼓欢迎。
谁让他自己不与兵民解释明白,非要“出其不意”,临阵倒戈,好大乱叛贼们的军心,现今芜云城被轻易攻占,自己以及城主钦差都被下狱关押,也纯属自作自受,他这几日来,时常反省思考,当初决定投诚三皇子,究竟是对是错。
毕竟识时务者为俊杰,他都已经沦为顾覃的阶下之囚,能不能安然无恙出去都是问题,又如何再妄想凭借三皇子建得一番功业?
现在好了,连三皇子自己也被顾覃关押起来…
李硕的神情渐渐绝望,若李马所说属实,那他李硕今生,还有何希望可言?得不得救,出不出这地牢,又有什么意义,只要顾覃叛军还这在芜云城一日,他便只能在不见天日的畸角旮旯里苟且偷生一日,还不如就在这地牢里待着,至少不用东躲西藏,担惊受怕。
或者,他可以再归降顾覃程振,谋求一条生路,但即便他想,他们又岂能放过他接受他?换他自己,背叛过一次的人,他可会再相信重用?
唉,只怨他自己识人不明啊!
李硕长叹一声,双手撑着自己的身子靠上铁栏,李马不明白他这动作是何含义,虽然是血亲兄弟,但他这兄长心中所思,他时常猜想不透。
就如他到现在仍旧不能理解他当初决定巴结投靠在朝中没有任何权势,不过大皇子跟前一条走狗的三皇子一般,现在李硕这副放弃挣扎的模样,也让他完全摸不着头脑。
“兄长,你在这处稍后片刻,景之先去探探三皇子被关在何处,好将你们一道救出地牢!”不管李硕如何想如何迷茫,李马要做的却很清晰明了,那就是救人,至于之后的事情如何,全都不在他的考虑范围。
李马说完便匆匆跑开,去同酋化汇合,酋化那边已经将酋引和吕敢从牢中带出,看他独自一人,不由疑惑:“知府大人何在?”
李马不答,却问酋引和吕敢,可知前任知府楼不易被关押在何处,吕敢扒开自己额前蓬乱的碎发,虽然他不过临时来这芜云城审案的钦差,但楼不易是他亲口下令关押收入的监牢,没有人比他再清楚,“关在下面一层最偏里挨近帘洞有水的那间!”
李马拱手谢过钦差,便唤上他们带进来的另一个和宋凛形体相似的人一道下了第二层地牢。
找到楼不易所在,李马没有任何寒暄,更对他如今的狼狈落魄却不见任何忧伤愁苦的神情没有感慨,开门见山问道:“楼大人,您可知这地牢,除了惯常关押犯人的三层外,是否还有别处可以关人的地方?”他与酋化此前已经打听清楚,宋凛并未和他们关在一起,这地牢里面,也没有任何形神相似宋凛的存在,所以他拿到令牌,第一件要做的不是将李硕他们带出,而是询问李硕可知三皇子被关所在,但看李硕那副震惊绝望一无所知的表情,他便只能求助前任知府楼不易,虽然楼不易肯否帮他这个忙,他也不甚清楚。
不过让他意外的是,楼不易虽然被判了罪,要被流放因程振兵变暂未动身还在这不见天日的牢中受苦,却没有丝毫苦痛,见他出现,反倒笑脸相迎,听得问话,想也不想便做了回答。
“小公子,这话你可问对人了,看见旁边那面石壁没有?”
楼不易拖着当啷作响的镣铐站到牢门旁边,吃力地同李马指明那看起来厚实非常、因临近水源而长满青苔的大石壁,“你往那石壁高约半丈的地方,由左至右挨着挨着摸过去,摸到有一块微微松动的地方便用力按住不要松手,十个数之后,便可看到那石壁后面,还有一处密牢!”
这密牢非他所建,他之所以知道,还要多亏将他关在这处的钦差吕敢,若不是他,若非有牢头带着顾覃手下的兵将过来,他岂能知道,当初在公堂上自称姓林名嵩的人竟然是当朝皇子宋凛。
宋凛林嵩,不过颠倒了一下顺序而已,只可惜,他发现得太晚,但这不妨碍他再为自己谋求一线生机。
他是被下了狱,但他还有夫人在外为他打点一切,保持消息通畅不过其中一样,用他自己的话来说,被关押被流放又能如何,只要小命还在,时局动态也都在他的掌握之中,那他早晚都能借机翻身。
而这个机会,没等多久,便自动地送到了他的面前。
当知道宋凛被顾覃关押进密牢,他便一直在等待有人来救他的这一刻——助三皇子脱困,将来,他也必然会念自己一份恩,说不定不仅可以免受流放之苦,还有望官复原职。
不说官复原职,至少,能帮他谋一份刚刚好的差事,让他安度晚年…
不等他畅想完未来,李马已经按开了暗门,穿过吊桥进了密牢。
宋凛四肢都被链条锁躺在一方顽石之上,一重又一重,光是一支胳膊就上了四道锁,就连脖子也不例外,脸上身上并无血痕,看来顾覃只是将他锁了起来,并没有要取他性命的意思。
在他旁边,摆的是一碗碗几乎没有动过的饭菜,以及一桶生了青苔有泥有沙沉降在底部的污水。
宋凛双唇干裂,面色蜡黄,闭着眼紧促浓眉,听到有人靠近却不反应,只微微抿了抿唇,低语喃喃一些听不太清的字眼,似乎已经饥饿干渴得神智都已迷乱。
李马匆匆跑上前,面带忧戚:“三皇子!景之来晚了!”
沈玉金菊回到顾覃的卧房,准备趁他尚处昏迷将人杀死,但不待他们到得顾覃房门跟前,便被临时前来寻顾覃,说应当将昨日的状况尽快禀明将军请其降罪责罚示下的信使派人抓了起来盘问。
信使来这芜云城确是负责传递两边的消息,但他并非不名一文的区区小兵,严格来说,他其实当算程振府上的门客,虽没有资格同刘升和顾放他们相提并论,身居要职位及军师,好歹还是有些脑子和胆识。
虽然程振养他们到现在,只能驱使做些如送信一样的杂事,且让来送信,还要专门安排一队人马保护,费时费力又费人,但以他们这类闲人为使,总归要比普通的兵士多些意想不到的好处——既可为信使,又能起到监视的做用,还能帮着出谋划策,一举三得。
顾覃明白程振将他派来的用意,虽有微词,却不敢表露,只能毕恭毕敬好吃好喝招待。
当然,他来这里也不是偷闲享乐的,程振交代的事,还是要办,否则,他就真的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顾覃被医者包扎救治抬回床上躺下之后,信使便一直在他房内守株待兔,他相信不论是谁打伤的顾覃,只要他没有当真流血过多不治身亡,那那个凶徒就还会再出现,一道杀不死,自然还有两道三道。
等其自投罗网,还有什么方法比这更简单省事?当然,他这样做,也可以说是为了顾覃的安危着想,万一他安排人去四处搜寻,顾覃身边却疏于防备,害他丧命,程振那边可没法交代。
至于两边同时进行,他想了又想,终归还是觉得没有必要,浪费人力不说,还会闹得人心惶惶,万一走漏消息,被敌军听去趁机来攻,岂不是要败得一塌涂地?
顾覃现在昏迷不省人事,那这芜云城便由他来守护。
信使瞪着眼打量沈玉金菊,“听说,最后见覃都统的是你们两个?可是你二人行凶伤人?为何要如此做?!”
沈玉听他没有证据,放下心来,噙起眼泪喊冤:“姜先生明鉴,我二人确实来寻过覃都统不假,但只是忧心覃都统的身体,连日来,他都不曾好好吃过一餐饭,我们主仆担心他饿坏身体,便用食盒提了饭菜来伺候。
小女子可以性命起誓,我们主仆离开覃都统房间的时候,他还好好的,先生,您看,我二人这般瘦弱的模样,即便有心伤害覃都统,也没那个能力不是!”
信使姜不听沈玉胡编乱造,抓住她话中的重点,喝问:“呵!自己承认了吧,您们果然有伤害覃都统的心!老实交代!为何要如此做,否则…”
信使姜东瞅瞅西望望,似乎要寻出甚么极度狠辣的惩罚之法,然而屋内除了头上缠满绷带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顾覃,以及那些腰间别着刀看起来凶神恶煞,其实骨子里还是怕死贪生只想安逸的农民兵,忽而有些幸灾乐祸哭笑不得。
若不是顾覃自以为功夫了得,觉得没有人能近前伤他半分,所以门前不留一个守卫,他也不会遭此一罪。
好在捡回了一条命,否则传出去,必会笑掉大牙。
别说顾覃自己没面子,连他们这些同侍一主,暂时还不名一文的人都要觉得脸上无光。
轻笑着摇摇头,信使姜继续威胁:“否则,便将你旁边的那名丫鬟剁碎了喂狗!”金菊一听就吓软了腿,瘫到地上愣一会神,便爬道沈玉旁边蹭她的腿脚:“小姐,小姐,救救奴婢罢!奴婢不想死啊!”
沈玉皱着眉头俯看了金菊一眼,她怎么会将这等不顶一点用处还时时不忘拖一把后腿的下人留在身边?然事已至此,她又有何办法,不救金菊,她也不定就能活得长久。
“姜先生,我们沈家几十上百口的性命都握在覃都统的手上,小女子为了家人也不敢轻举妄动不是?若我们果有行凶之意,又岂会那般明目张胆让人看见?先生您是个聪明人,如此显而易见的栽赃嫁祸,您不会看不出来才对!”
信使姜被沈玉反问激将,轻咳一嗓子,收下她对自己的夸赞,却不受蛊惑,将那目击作证之人传进屋内,再问一遍他们先前看到的每个细节,便不再同她们主仆浪费时间,命将丫鬟金菊立马绑起来大刀伺候。
待砍下一双腿,小丫头的嘶嚎惨叫响彻云霄,沈玉听得面色苍白,浑身痉挛,却还倔强努力地绷直身子,似要将那份镇定贯彻到底,哪怕死,也决不交代半字。
信使姜便又让人继续砍跺已经昏厥的小丫头的手,还让人搬来老虎凳对沈玉本人也严刑逼供。
但他的命令刚一吩咐下去,便有兵士匆匆近前来报:“覃都统覃都统,不好了!”
那名小兵跑到顾覃的房门之前,看到那副一双腿被剁成八块、血染遍地、地上横躺一名看来已经落了气的女子,旁边还跪一个手脚被捆缚、浑身溅满血的女子的场景,吓得往后连退了几步下意识要逃。
信使姜赶忙派人将他抓回来,“何事慌张?!”那人身形颤颤,一双眼在房间里乱转,看到被包得严严实实横躺的顾覃,惊恐又任命地禀道:“有…有人劫狱…密牢里的人——三皇子,被偷梁换柱劫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