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96 盗粮小胜(1 / 1)

四平二十八年三月廿日,子时未尽,宋凛萧远杨思已经分别率领了一支二十人的小队、沿着泾河逆流上行出发去寻顾覃他们的粮草辎重所在。

这三支小队皆由深谙水性又身手不错,可一个顶三的精兵构成。

萧立应宋凛的吩咐,留在营地等他们消息。

他是军师,出谋划策引领方向便好,无需事事亲为,最主要,他的拳脚功夫仅能自保,之前云湍河里受的伤也还未痊愈,跟着同去,只会成为累赘拖累大家。

虽然杨思也有伤在身,但即便如此,他也能以一敌十,要趟个水偷点粮杀杀敌人不在话下。

萧远杨思也同意宋凛的安排,让他无需跟着冒险,而且,他还有更加重要的任务——牵制顾覃,以免他发现他们偷盗粮草之后,率兵支援围剿。

宋凛他们走后,萧立独自坐在桌边看着舆图思索,若盗粮不成,他们又当如何之类。

时间一点一点流逝,眼见着就过了丑时,还不见人回,萧立按捺不住,也无心思考,在营帐里来来回回走个不停。

“也不知三爷他们,可有寻到顾覃粮草所在…”

顾覃叛军有十万,粮草辎重数量多,派往看护的守粮兵必然也不少,而宋凛他们统共不到一百人,若真打起来,再天下无敌,怕也不能全身而退。

思来想去,实在无法干巴巴地守在帐里等消息,萧立自己也点上一支量约三万的兵,却不沿宋凛他们走过的路往上游去,而是直接沿着隘口冲将到了顾覃驻军所在的泾河对岸。

夜色浓浓,没有星光,天上的乌云一直不曾散去,似乎还在酝酿一场更加凶猛激烈的暴雨。

泾河之水流淌不息,发出哗哗的声响应和呼啦啦猛吹的风,叛军驻营里火光晃动,不时有营兵来回巡视。

萧立竖直腰身坐在马背上,跳望河对岸的景况。

风声夹杂流水声谱成一支“动人心魄”又让人倍感紧张压力的曲子,萧立唤身边宋凛留下来保护他的副将董合:“董副将,依计行事!”

董合颔首抱拳应声是,催马走到萧立跟前,立在河岸边,冲对面的营兵大声喊:“顾覃老贼!乖乖投降!可饶你不死!”

一声喊罢又响一声,对岸值守的营兵听得挑衅停下来,举起枪矛防备,愤怒又惊恐。

若不是董合连着几声喊,他们竟都不晓得敌人已经冲到眼前,“快!禀报覃都统!”

领头的叛兵慌忙吩咐,身后便有瑟缩颤抖的小兵连滚带爬一般冲进营区。

对岸的声音仍在继续,却由挑衅变成了质问呵责。

骂他们不辨是非助纣为虐,陷家国天下于不义,简直枉为四平的子民。

问他们可还存留一点悔过向善之心,只要肯降,则过往不究。

“头儿,我们怎么办?”河对岸董合还在喊,听清内容看见黑压压一片人马列队整齐,同值的中年兵双手抱紧自己手里的长矛神色慌张又犹豫,期待又担心地问。

“别听…他们胡言乱语煽动蛊惑,去…去把大家…都叫起来!”

没有编制没有训练没有分营列队还身心不改老农脾性的领头兵咽咽口水,心里想的还是在乡下的村落里,遇着了欺凌闹事的流氓地痞便吆喝团结起村中所有的男丁,抄家伙将人赶走就行。

他没有打过仗,带过兵,但私以为,和寻常的打架斗殴没有太大差异,只是这一次,人家几万兵冲到眼前招降挑衅,他本是一个只会挑粪种菜挖地犁田的寻常老农民,问他该怎么做,他又该求助于谁来将这“烂摊子”收拾解决。

对,这对他来说就是一个烂摊子,还不如窝在乡下犁地耕田来得有意义。

然而现在,他已经从了军要上阵杀敌,就不能一遇到麻烦就想着逃离放弃,不然那顾家少都统,肯定不会依照约定将答应他们的粮饷分发给还留在村中的妻儿老母,没了他们在外劳作拼搏挣些微薄但勉强能糊口的银两,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老弱妇孺要怎么活?

家人的性命大过天,谁还管他应该不应该、道义不道义。

“还不快去,愣在这里做什么?”

领头兵没有听到动静,侧回头望一眼,方才问话的中年兵还握住长矛没反应,眼睛死死盯着河对岸犹犹豫豫想要迈脚过去。

领头兵一拳头砸在中年兵脑袋上,将他打醒:“你要敢过去,别说覃都统,我第一个不饶你!”

中年兵一只手捂住痛处,疼得龇牙咧嘴不死心:“可是…他们说得对啊…咱们…咱们再轻贱微渺,也不能自甘堕落帮着叛贼谋…”

领头兵听他“谋”字出口,立马会意,连忙将中年兵的嘴捂上:“你不要命了?!”

虽然顾礼民征兵买马之时,用的是程振“清君侧”的说辞名义,但程振旨在谋朝篡位一事,他们都心知肚明,却又心照不宣。

仿佛只要不承认,他们便不是助纣为虐的叛臣贼子。

即便要议论说道,那也只会在无人的地界悄悄感慨两句,这般明目张胆地自认“谋反”,若被顾覃程振或者他们的亲兵听去,只怕不光说的人要没命,连他们这一众同值的人,都脱不了干系。

领头兵慌慌张张要推着中年兵走,以免他祸害自己,可他还没走两步,便感到心口一凉,紧接着一痛,后又被抽空,便同中年兵一起倒地死了。

“覃…覃都统…”

其余的巡夜兵都没来的及反应看清,两个人便被顾覃一剑刺穿结果了性命,吓得手中的长矛掉的掉紧的紧,甚么动作都不敢再有,甚么建议都不敢再提。

“本都统倒要看看,谁还敢胡言乱语,谁还敢叛敌投降!”

自动忽略对岸不停叫嚣蛊惑自己手下兵众的董合,顾覃横一眼在场的所有人,“将军是天命之子,开国护国功不可没,若没有他,你们早就成了襄乙匀秀大军的俘虏奴隶,死都怕死了千万回。

不知恩图报也就算了,还要私下妄议,今日本都统只杀这两人都算轻的!谁要再敢口无遮拦,本都统必定让他全家都死无葬身之地!”

一直以来都寡言少语不与人为恶的顾覃,听到连一个小兵,还是自己阵营的小兵都敢妄议程振,甚至还想叛敌,怎么能不被气得火冒三丈,痛下杀手以儆效尤。

如此做法,一直都为他不屑不齿,他还因此同顾武多次起了争执,闹得尴尬不快,可如今,面对这样一群根本称不上士兵的寻常百姓,他若不想些办法设立威严,今后又如何对他们加以调动?!

只是现在…

要想“安内”必先“攘外”,河对岸那叨叨不停废话连篇的宵小董合,若不能解决了,他这威信,只怕会立而不稳。

正对河岸,顾覃一手托刀直指董合,一边晃眼看奔流不息的河水,不屑狂妄地回“敬”道:“宵小敢言,颠黑倒白,当真不知天高地厚!但在本都统看来,你也不过会耍耍嘴皮子功夫罢了!

说我们是乱成贼子,助纣为虐,你们宋大皇子那可是有过之而无不及,怎好在此大言不惭!”宋澄强制抽丁一事,早已遍传京城的个个角落,到了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地步,就连他远在百里地外、忙于征兵买马的儿子顾礼民都有所耳闻,在他们交接碰头时,还破天荒地主动开了口来问,他相信,单这一点,就足以令更多的百姓、兵马归顺于程振,而非视人命如草芥的大皇子宋澄。

但顾覃不知道的是,百姓民丁的暴乱激愤,已被左相王衡的那番说辞安抚平息,现在已经同宋澄站在了一条线上共御外敌。

董合见顾覃亲自出来应话,顿时笑逐言开,按照萧立所做交待,上前几步,更加卖力地呼喊:“便不投降,你们也没有多少活日了!三皇子带了大批人马前往捣毁你们的粮营,现在事成,已经在回程的路上了!”

闻言,顾覃托刀的手一抖,不屑变成大惊,“你说什么?这不可能!”

董合大笑:“有甚么不可能的,你以为自己手上领的是什么兵?又不是训练有素的精兵良将,怎么可能做到天衣无缝!连车轱辘印子都不知道掩藏遮盖哩!”

较之顾覃,他身后的民丁们反应更大,一个个面色惨白,慌神乱智,惊恐万状。

粮草被毁,他们的天都垮了,谁还有心情气力位了叛贼乱党拼命杀敌?

他们应顾礼民之征而来,就是为了吃饱饭穿的暖,哪怕要将脑袋别在裤腰上也阻挡不了丰厚粮饷的诱惑,可如今粮草没了,他们的欲念自然也被打破了,回到现实里,乱哄哄闹成团,你一言我一语,要么想逃要么想着投靠能让他们吃饱饭的左翼将军…

顾覃仍旧不相信,待要再问,却被身后越集越多越闹越响的民兵盖过声音。

无暇顾及众人的惶恐骚乱,顾覃拔高音量质问董合:“你撒谎!若宋老三果真得逞,你们还用得着特地跑到这里来跟本都统叫嚣?!本都统派去护守粮草的那么多兵将,也不会不来禀报…”

“就那点人?你也好意思说多?不来禀报,自然是一个不留地都被我们三皇子送去了阎王殿报到,你要不信,便亲自去看看,董某人才不稀得骗你!”

顾覃自然不愿相信,但又怕董合所说属实,放不下心,遂唤近一名巡视的小兵,让立刻前去粮营查看情况。

小兵领命应是,却迟迟未见动作,欲言又止地将顾覃望着,待看到顾覃动怒要挥刀才扑通一声跪倒他的脚边:“覃…覃都统…小的不知道粮营在哪儿啊…”

未免有人泄露军情,只有特定换值的人马知道粮草的所藏之地,顾覃压下怒气开口要告诉小兵,话到嘴边又反应过来,不管董合所言是真是假,这件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于是命小兵附耳到自己嘴边,让去把换值过后正在休息的守粮兵叫起速速前往查看情况,但必要避人耳目,不得被有心之人发现去向。

小兵领命讷讷颔首,应声是便匆匆起身跑开了。

河对岸萧立一直躲在董合身后查看顾覃这边的情况,看到顾覃与那小兵的动作,知道他已经动摇,于是偷偷下马,欲亲领一支十人的小队渡河跟上去。

但不待他们下水,顾覃那边又传来一阵大的动静。

“报——!——!”

顾覃安排去唤人的小兵还没回来,便见上游的河边密林里陆续冲出一批又一批或断了胳膊,或伤了腰腹或拖着残腿奔跑的灰甲叛兵。

“报!”

顾覃闻之变色,都来不及将刀收回鞘中,便听到了那个他无论如何都不肯相信,却已成不争之实的消息——三皇子他们突袭粮营!将我们大批的人马引开,后命另一批潜藏在暗处的兵马将粮草运走了一大半…

“运走一大半?一派胡言!他们多少人!那么多粮,怎么可能运得走!”

“回…回覃都统,他们统共不过百十来人…场面太过混乱了,我们都没看清楚…”

被砍伤胳膊、刺伤腰腹血流不止的守粮兵跪到顾覃跟前,一边说一边还从怀中拿出一支断箭,颤颤巍巍递到顾覃手边:“另…另外…三皇子还说…降者不杀…甚么时候都统您愿意归降了,便让人将这支断了的箭头送到他的营中…届时…”

守粮兵话未说完,顾覃怒不可遏,一刀挥砍下来,箭头以及守粮兵托着断箭的手都被砍断掉在凸起的一块鹅卵石上,撞出叮玲哐啷的响声,随后便只闻守粮兵声嘶力竭的惨叫响彻云霄…

四平二十八年三月廿日,卯时过后宋凛杨思萧远一行才回到营地。

彼时萧立董合因怕顾覃率领全军去追截宋凛,还在泾河对岸牵制。

毕竟,若宋凛以及他们偷得的半数粮草都被追回,白费功夫是小,他们仅只六十余人,能不能全身而退都是问题…

即便宋凛功夫高强,事关于他,萧立也决不敢冒丝毫风险。

只不过,出乎萧立意料的是,他们今日明明只是说去探查粮营所在,没想到却能成功盗粮。

可…他们就那点人,竟要如何才能将粮运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