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葛遁迹问萧忆道:“怎么只有一个宫人伺候你?她是谁的人?”
萧忆说:“她叫亭芳,是宋王身边的老人了,算是看着宋王长大,我也要尊称她一声‘姑姑’。”
“那我可以放心一些。在这白玉宫里,我只能确定刘瑛是不会对你下毒手的。其他人,我们全都需要防备,尤其是太后乔氏的人。”
“楚国的九公主也需要防备吗?”
“她与我在楚国时关系不错。你在白玉宫这么多日子,应该已经见过她了?她是不是还以为你我是一对私奔不成的小夫妻?”
“是,我见过她了,她的确认为你我是私奔不成的小夫妻,我也没有否认。毕竟我摸不透她是敌是友,但想到她是你的朋友,那我就尽量不要跟你撇清关系。对了,我和她现在已经是盟友。”
“盟友?”
“你应该还不知道,她也怀孕了,待产日与我差不多。但她的孩子不是宋王的,所以她不愿张扬,已设计被禁足于锦绣园。为了掩人耳目,她打算将她的孩子,暂时算作我生的双胞胎。”
诸葛遁迹先是诧异,随即又摇头一笑:“所以你们两个......就是亲妈与干妈的盟友关系?她向来胆大妄为,在楚国的时候就跟我们这些男孩子打成一片,但没想到她能为了心爱之人做出如此大的牺牲,玩如此大的火!”
“你知道她的心爱之人是谁吗?”萧忆许久未见那娇小胆大的林珑,当面不好问她的事,如今背地里却忍不住好奇起来。
诸葛遁迹眨了眨眼睛,似乎也很热衷于背地里讨论熟人的私事:“我当然知道。怎么,你们可是坚不可摧的盟友,她还没告诉你?”
“没有,而我如今也见不到她,问不到了。”
“那还是让她以后亲自跟你说吧,我可不想插足于你们的盟友关系。我今日来这里,也不是跟你讨论别人的风花雪月。
你现在自身难保,咱们还是要仔细商量一条对策。如今陈宋战事如火如荼,宋王不知何时才能回来,他一日不回来,你便一日有危机。就算他回来了,也不一定能照顾你周全。
我在太医院已经打探到乔氏要在你生产之时对你下手,太医院院判已得到太后之命,若是你生男孩,便母子皆亡,若是生女孩,可以留着孩子,但无论如何,你的命,太后不打算留。”
萧忆听到这样的消息,并不觉得惊讶,只平静道:“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可是如今已经没有回头之路。我活与不活,都无所谓,但孩子,不论是男是女,我想让他活下去,而且,我不想让他生长在宫廷之中。
我不想让他一出生就知道自己的母亲是身败名裂的亡国公主,不想让他像我一般,背负家国遗恨、血海深仇,不能随心所欲。我也不想让他像他的亲生父亲那样,心机叵测,满口谎言。
我只想让我的孩子逍遥山水,平安快乐地度过一生。
诸葛,如果我最终躲不过劫难,被人害死了,你可否愿意带我的孩子离开白玉宫,离开宋国,帮我照顾他长大?”
诸葛遁迹轻握了一下萧忆冰凉的手:“你不必担心,那些害你的人,将害你的差事交给了我,我又怎会害你?你们定会母子平安。等你顺利生产之后,我便将一切安排妥当,带你和孩子一起离开白玉宫。
这一次,我一定多加小心,不让你再被那乔氏太后抓回来。从此之后,我们三个都逍遥山水,平安快乐。”
萧忆苦笑:“但愿如此。”
诸葛遁迹给萧忆把了脉,见她调理得很好,身子无碍,于是欣慰一笑。临走前,他嘱托道:“我不可能每日过来问诊,我不在的时候,你若有任何问题,都悄悄去问林珑从楚国带来的医婆。正如林珑所说,她现在是有求于你,所以她们是不会害你的。其他人,不论是后宫还是太医院,除了我,谁都不可以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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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秋到夏,宋陈两国恶战数月,死伤无数。
夹在宋陈两国之间的赵国也遭受了灭顶之灾。赵王独孤昱年迈体弱,不堪重负之下薨于赵宫病榻。
当日赵国国都平梁城内大火漫天,黑烟滚滚。没有日落,也不见日出。
火停了,浓烟还未散去,分不清黑夜与白昼,只见宋陈两国各自撤兵,还给了赵国一片寂静。
听说,独孤昱的亲孙独孤谲登基为新赵王。却没有人知道,他长得什么模样。只知在平梁大火时,他的脸受了伤,就连登基大典,新赵王也隐于金纱帏帐之后。
至于陈宋为何止战......大概是因为,陈宋势均力敌,战场太过残忍,不仅死了十万男儿,还死了两位国君。
再打下去,只会损耗两国元气,令别国趁虚而入。
噩耗传到白玉宫时,萧忆正临盆生产。她没有听到,宋王刘瑛战死沙场的消息。也没有听到,他的谥号是,宋怀王。
乌云蔽日,玉都大雨倾盆。
一时间,宋国政局不稳、后宫纷乱。有些宫人趁乱逃跑,禁军侍卫因战乱而人手奇缺,只能安排新君登基之事,管不了那些逃跑的宫人。
那天,宋国新君刘璟仓促登基,雷声如鼓。
不到四岁的他,在伤心和紧张之余,唯一的欣慰是听说萧娘娘生了一个妹妹。
惠仁宫的寝殿之外,刘璟在屋檐下收了雨伞。
他正想向母后请去素华宫看望他那刚出世不久的妹妹,却听到宫女们小声议论:“素华宫的那位亡国公主真是福浅命薄,刚生下女儿就死了。据说有人奉了太皇太后之命,已经把她的尸首抬去城外的齐王墓那里......一把火给烧了!”
“烧了?她不是齐国公主吗?连个墓都没有?”
”别说墓了!连块碑都没有!”
“为什么?”
“太皇太后说,先王战死赵国,葬身平梁大火之中,齐国公主乃先王挚爱,理应一同火葬。”
“大雨里也能火葬?”
“要是烧不完,火就灭了.......”
“别说了,真吓人!依我看,命薄的不是那齐国公主,而是她那刚出生的女儿。本该是个公主的命,却得不到爹疼、得不到娘爱!”
刘璟跑进母后的寝殿,抓着乔婧的手说:“母后,我听说萧娘娘死了,是真的吗?”
乔婧不耐烦地说:“生产本就凶险,就当她是给你父王殉葬了。”
刘璟问:“那我唯一的妹妹没了娘,能不能来母后宫中,由母后抚养?”
乔婧漠然道:“殿下,你还是先管好你自己的事吧!”
刘璟苦苦哀求,但乔婧并不想收养那克父克母的小灾星,一再找借口推托,最终刘璟扭不过母亲,只好作罢。
后来,刘璟听说,父王出征前禁足于锦绣园的林娘娘收养了他那唯一的妹妹。他还听说,林娘娘给她取名为“恕”。
晚上,大雨初停。刘璟偷偷跑去了锦绣园。开门的阿杏见来者正是小宋王,不置可否间,刘璟已绕过她,遛了进去。
他寻着一阵歌声而去:“小宝宝啊,睡觉觉呀,睡醒之后,叫妈妈。梦里有没有花蝴蝶,梦里有没有楚水边…”
寝殿里,林珑抱着一个婴儿,正轻轻摇晃,边摇边哼唱着楚国民歌。
那婴儿嘟着小嘴,睡得正甜。
刘璟轻轻走过去,朝林珑行了个晚辈礼,也不说话,只垫起小脚好奇地看了看他的妹妹。
他希望这个婴儿赶紧长大,赶紧会跑会说话,这样他也就不再孤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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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迷茫,楚水之上慢慢行驶着一叶乌篷船。
船家见那客官一身白衣,怀抱着一个小婴儿,婴儿不哭不闹,偶尔醒来,偶尔睡着,那白衣公子面如死灰,毫无表情。
船家觉得,这白衣公子多半是不幸丧妻,独自一人带着孩子远走他乡,当下觉得父子两个实在可怜,也不敢多言。
诸葛遁迹抱着那酣睡的男孩,心中痛苦难熬,耳畔一遍遍回响起萧忆临终前细碎的话语:“诸葛,我要辜负你的一片好心了。我真的好累,不能跟你逍遥山水,也不能跟刘瑛双宿双飞…
刘瑛出征前,还未给孩子取名。我想给他取名‘瑢‘,望他将来不论顺境逆境,皆能从容面对。求你,带他离开宋国,抚养他长大。
有朝一日,他若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希望你告诉他,他的母亲从未后悔过…我的梳妆盒里有一枚夜光齐白玉环,那是在繁京的时候,一个公子给我的赎身之物,是世间罕见的宝物…
那玉环,给小瑢,是我今生能送他的唯一礼物了…
诸葛,对不起…对不起…”
萧忆的手滑落在塌边。
雷雨声中,诸葛遁迹绝然道:“萧忆,我要让九州列国,给你陪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