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伯涵迈出一步,拿刀指着崔颜,厉声喝道:“崔判官,你这是公然背叛教主不成?”崔颜冷冷道:“崔某乃公事公办,不存一丝私心。本教教义仍刻在心头,难道你们不知吗?”
教众纷纷垂头,心存犹豫。凡入教弟子,均先将教义教规铭记于心。但教主之令,言出必践,眼下当真进退两难,左右相顾,一时间没了主张。
范伯涵道:“此一时彼一时也。若我们再故步自封,总有一天再会重蹈三十年前覆辙,到时候有何面目见历代教主。况且耶律休哥只是想结交我教,并非另有企图,我教也不会沦为其爪牙,有何不可?”
崔颜道:“崔某人固执已见,只是教规重于泰山,若不守之,要来何用。廉者不受嗟来之食,更何况辽国乃我宋朝世仇,岂能以区区金银就忘了家国之仇。”
此言一出,广场上的教众有一大半纷纷低头私语,气氛顿时凝重压抑。他们大都是刚入苍云,一时被金钱和名利蒙住双眼,待仔细品来,也觉得接受辽国如此厚赠,大为不妥。
百里易见势不妙,除了十二堂堂主和手下佩刀百人是心腹外,其余都是近几年召进的新人,极容易被动摇,他朝那些堂主们使了颜色,那些人心领神会,急忙大声喝止,这些教众才不敢再私下议论。
崔颜冷笑道:“教主,可知防民之口甚于防川乎?”
百里易不理会他,转向其他散仙,问道:“不知几位叔叔,对此事有何看法。”他语气冰冷,哪里有询问之意,分明就是让他们做出抉择。
冯易烟微闭双目,神色漠然,仿佛事不关己;卓羽离若有所思,神游天外,不值一顾;曲影踪坐定如钟,也是一言不发;余秋白双手摊开,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仿佛在说“一切都由你们做主”;阎罗王则是低眉合十,口中念念有词。
五人置身事外,反倒是让百里易措手不及。他们虽没有表态,可百里易心里清楚,只要他下令动手伤了崔颜,这五个武功高强的人定会第一时间要了自己性命。
可百里易已不能再等,他必须趁着这次机会将反对他的人铲除,包括六散仙。这六人是百里无极心腹,对自己显然不够尊重,也会成为自己霸业路上的障碍。
“拿下崔颜!”百里易一声令下,已经提前准备好的四位堂主齐刷刷冲了了过来。崔颜早有防备,虽然这些新晋堂主实力不俗,但他绝不放在眼里。判官笔从袖口中滑到掌心,抬手嗤嗤点了过去。
他一笔一掌独步武林,笔锋凌厉,正是罚恶司的“钟馗相”。这四人助纣为虐,以此招迎敌,恰如其分。那四位堂主一心要在新教主面前立功,也知崔颜的厉害,一出手就是毫不留情。但对手却后发先至,重重点在使枪的堂主的枪尖之上。
那使枪堂主的长枪乃精钢所铸,重达四十余斤,挥舞起来猎猎作响。但他枪势刚走一半,却被一支小小判官笔点中,不仅停滞不前,而且反被一股极大的力道震了回来。待稳住身形后,只见精钢枪杆竟歪了几寸。
崔颜一点将使枪堂主点飞,来不及追击,因为与其三人同时攻来,他左掌一圈,将内力注入袖袍中,几声闷响,将三人兵器一股脑全部拍飞。那三人手臂发麻,虎口崩裂,站定后才发现,他们手中兵器也弯了几分,足见崔颜内功之深。
百里易心知只靠四人难以与崔颜为敌,当即喝道:“崔颜忤逆犯上,罪不容诛,大伙拿住他。”话音刚落,只见以范伯涵为首的堂主带着各自手下亲信杀将而去,而其余教众虽知崔颜武功高强,自己不敌,但奈何教主之令不能违抗,犹豫之下,双足钉在原地。
“教主莫不是想靠着这些人,就能困住我们吗?”阎罗王运足内力,以“天雷龙音”口诵一声“阿弥陀佛”,在场修为低的教众耳膜如被针扎,纷纷捂住双耳,痛苦不已。
百里易心里暗暗吃惊,“这和尚内力竟越发深厚。”他心想阎罗王的武功在这几年间强了这么多,想来其他人也一样,道:“阎叔叔,你也要与本教主作对?”
阎罗王合十说道:“教主一意孤行,崔不笑刚正不阿,老衲自然是向着他了。”百里易心里一突,道:“那其他叔叔也是如此?”其余四人缓缓起身,纷纷面对这个年轻教主,亦然宣布各自立场。
百里易是又气又怕,眼前六人若联手起来,可来去自如,道:“那几位叔叔是想要了侄儿的性命?”六人面面相觑,百里易乃百里无极唯一血脉,碍于他父亲的恩情,也不能下手。
崔颜道:“教主,若你肯断绝与耶律休哥的往来,我等可当什么事都没有发生。”百里易一听,哈哈笑道:“你可知你们这是逼宫?若我这次屈服,就会有下一次,到时候我这个教主就是你们的傀儡。既然你们咄咄逼人,就休怪我不客气了。”说罢突然一声尖锐刺耳声音,一只响箭破空而上,在半空炸出绚丽火花。
正当众人奇怪之时,喊杀声从山下传来,教众往山下一瞧,只见黑压压一片如虫蠕般涌上山来。待渐渐走近,才发现冲上山上的都是身穿甲胄的汉子,大惊失色,道:“是苍黎军。”
崔颜怒道:“百里易,你竟然调动苍黎军对付自己人!”百里易冷声道:“自己人,你们以下犯上,怎么算自己人?”崔颜道:“苍黎军肩负着拯救国家百姓之责,你居然拿它来达到你肮脏的目的,你不配!”
这苍黎军的雏形就是随冉闵屠胡的两千苍云教众。当时五胡乱华,汉人被大肆屠戮,身为代教主的冉闵以一道“屠胡令”,杀得胡人闻风丧胆,而追随他的,正是由苍云教众组织的的苍黎军。后来冉闵心知自己沉迷权力,辞去教主之位,投身在乱世中,而将这支队伍留在苍云山上,授以兵书,代代相传。之后但凡天下有乱,教主都会亲帅“苍黎军”下山,匡扶天下。如今这支力量也沦为争名夺利的棋子,怎能不叫崔颜痛心疾首。
百里易却不以为然,反而露出鄙夷之色,道:“护教之责,难道不是苍黎军职责所在?”只见训练有素的苍黎军冲上山来,广场上的教众听闻其名,如今一见那杀伐之气,竟不自觉让出一条宽阔大路,仍由他们通行。
“吴犀拜见教主!”为首汉子大步迈出,跪在百里易身前,道:“苍黎军三百人,请教主检校。”
百里易笑道:“吴将军请起!”他朝着冯易烟看了一眼,道:“吴将军,这几人以下犯上,不知该当如何处置呀?”吴犀头也不抬,道:“该杀!”百里易追问道:“杀?其中可有将军师父。”吴犀毅然道:“苍黎军只效忠教主。”
冯易烟淡淡道:“犀儿,你是何时投靠到百里易的手下?”二人既为师徒,却又情同父子,冯易烟之所以轻易交出“苍黎军”,就是因为吴犀仍然是统帅大将,昔日爱徒倒戈相向,不知心头是各种滋味。
吴犀道:“师父曾经教诲,徒儿永记于心。”
眼下情形一目了然,六位散仙要对抗十六堂上百人以及三百苍黎军,根本毫无胜算,那些教众见胜负已定,也顾不得什么家国正义,纷纷加入到百里易这边来。
百里易见大局已定,得意说道:“六位叔叔,若你们乖乖束手,侄儿念在你们功劳,会考虑饶你们性命。”
不等六人回答,只听山下悠悠传来:“苍云始于晋武帝元年,首任教主百里毅见天下黎民饱受战乱之苦,创教立规,以拯救苍生。而后历代教主,秉承百里毅之念,盛世修心,乱世救民,‘屠胡令’之冉闵,‘平定范阳’之百里登风,‘陈桥兵变’之百里无极,多如此等英雄,数不胜数,故而七百年来,苍云所秉持信念,不曾更改。期间纵有百里无畏曾因走火入魔,危害武林,但始终铭记苍云之志,宁死以谢天下人,此等信念,可歌可泣。如今你仇东时,勾结外邦,擅收财物,与贼合谋,共戕江湖,此等恶行,于天地不容,当诛之。”短短几句,气势如虹,道出苍云之志,诛伐叛国之行,大壮人心。
“好,说得好!”在那群教众中,忽然有人高声一喝,不是别人,正是凌楚瑜。他转过身子,朝山下一拜,恭敬道:“玄机道长,凌楚瑜受教了,今日就是拼掉性命,也要与道长一起维护苍云之志。”
教众中炸起一片哗然,没想到来人是八散仙之首的秦之槐。他们不禁咽了咽口水,浑身一颤,竟比“苍黎军”带来的震撼还要强上几分。
秦之槐缓缓走来,神色坦然,面带微笑,身后跟着吴罡。他看了一眼凌楚瑜,道:“凌小子,今日之事,已是万不得已,希望你不要怪我!”凌楚瑜凛然道:“义不容辞!”秦之槐挤出一丝苦笑,让凌楚瑜感觉似乎另有深意。
百里易眼瞧两个大敌,喝道:“秦之槐,你早以脱离本教,跟苍云已毫无关系,一再干预教务,带领我教大敌凌楚瑜上山,是可忍,孰不可忍。”
此时上官飞也恶毒向相,据百里易所说,凌楚瑜在清凉寺被他吸尽内力,本想此间事了,便率人赶往五台山将其铲除,没想到他居然出现在此,是又惊又喜。
秦之槐直奔吴犀跟前,道:“吴将军,你可知苍黎军真正使命?”吴犀怔了怔,汗流浃背地回答道:“救民救国,护教护法。”秦之槐“唔”了一声,就没有理他。
百里易见他有所有所动摇,喝道:“吴犀,这些人违逆本教主,苍黎军护教护法,还不快将他们拿下。”
吴犀虎躯一震,登时拔出长剑,他身后士卒纷纷拔剑挺矛,锋芒所向,竟是八散仙及凌楚瑜和王如萱。
“教主之令,不敢不从,还望恕罪!”吴犀沉着脸缓缓退后,长矛兵缓缓挺进,将凌楚瑜等人围在其中。
秦之槐冷笑道:“教主之命,这样的人也能成教主?百里一族守着苍云教七百年,血脉里流着忠义仁孝,岂是你眼前这人所能秉持。”他环目一周,道:“他根本不是百里易,身上没有百里家族的血脉,他只是一个冒名顶替的假货。”
此言一出,教徒们一片哗然,连其余散仙也是莫名发怔,但这件事是由秦之槐口中说出,却又不得不信。
百里易脸色刷一下白了,竟也不知如何是好,胸口急剧起伏,心脏几乎要蹦出身体,道:“你胡说,你胡说,本教主就是百里易,百里无极的儿子百里易。”
教众听得出他声音带着颤抖,藏着恐惧,显然是信心不足,纷纷露出质疑的神情。百里易已知自己因胆怯露了相,却想补救,但话到嘴边,舌头竟发麻打结,众人知见他两片嘴唇上下翻动,口中竟发不出一丝声音。
崔颜极为关心此事,急切问道:“道长,你说得可有证据?”
秦之槐点点头,道:“这些年我一直追查此事,千真万确。”他看到众人急迫知道真相的眼神,叹道:“大家可还记得咱们揭破高时真面目时的情形吗?高时曾暗中调查骆歆心行踪,说她曾经在苏州偷了一户人家的婴儿,让他冒名顶替已死去的百里易,作为她复仇的棋子,而那个婴儿,正是眼前的仇东时。”
当时骆歆心一口咬定她从山下带走的婴儿乃百里无极的儿子,绝非从别人家偷来的小孩,证据就是孩子身上的锁片,但这个东西只能作为辅证,不能作为铁证证明仇东时就是百里易。
崔颜不解道:“道长,若只是新般猜测,怕是难以让人信服。参与当年之事的人,都已离去,若想证明谁是百里易,比登天还难。”
秦之槐缓缓说道:“此事不难,且听我慢慢道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