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无法无相佛光照(2)(1 / 1)

侠骨照银枪 3井瘦 4977 字 3个月前

小小的阁楼内,突然无风起浪,凌楚瑜袖袍鼓鼓,平地刮起一阵风来,吹得无法和尚须眉扬起。

“少侠,好内功!”无法和尚由衷赞叹,道:“比起当年的百里无极,竟有过之而无不及。”

凌楚瑜聚劲于掌,却始终不发,一直在掂量着该用几分力道才能不置人于死地。“壶口八掌”均是刚猛霸道的掌法,稍有不慎,顷刻间便能索人性命。当初杨七郎打擂,就是以此掌法将潘豹的外家硬功“铁布衫”活生生打破。

无法和尚似乎看出他的犹豫,合十说道:“老衲有意替少侠化解戾气,尽管打来就是。”凌楚瑜将心一横,道:“那就得罪了!”说罢右掌一抬,直击胸口。昨夜无法和尚曾被他击断肋骨,凌楚瑜心想朝他受伤地方发力,定让他受伤吐血,所以力道也只用了五分。岂知右掌刚碰,仿佛打在棉花上,根本无力可落,这“旱天惊雷”的力道居然莫名其妙地消失,不由惊讶道:“老和尚,你这是什么妖法?”

无法和尚双手合十,在烛火的照耀下竟隐隐透着金光,说道:“多谢少侠手下留情。”

他这么一说,凌楚瑜极不受用,想来无法和尚定是高手,却在这里装傻充愣,自己还担心伤了他故意留手。想到这,他感觉受到了被戏弄的耻辱,勃然大怒,运足了功力,劲力从掌心飞瀑而出,势如千山飞崩,掌为到,劲先至,朝无法和尚的胸口打了过去。

凌楚瑜刚才一击,已隐隐感觉无法和尚以柔克刚的深厚内力,故而使出这掌“山飞海立”,将磅礴掌力聚集而发,不仅威力骤增,而且后劲十足,心想无法和尚即便是能将前一波掌力化解,定无法抗拒紧随其后的力道。

但无法和尚似乎看透了一般,腰板倏忽间挺拔,身子竟要高出凌楚瑜一个头来。这一掌本是朝他胸口打去,但他腰板挺直后,便打在他小腹之上。凌楚瑜有些诧异,心想:“难道他胸口已承受不住?”但变势已来不及变向,便重重打在无法的小腹上。

小腹虽是柔软之地,可若被击中,五脏六腑皆伤。凌楚瑜心里冷笑,认为对手得不偿失。可他右掌刚落,便被一股柔和力道震回,体内血气翻涌,极为难受,向后退了两步方止住颓势。

“少侠勿怪!只因这一掌力道霸道,老衲无法尽数化解,只能将一部分力道震回。”他越是带着歉意,凌楚瑜心头越是震怒,他知道无法和尚刚才以小腹承受掌力,非他胸口有伤,而是怕以胸口抵挡,这反震之力会让自己受伤。想来被一个老和尚如此戏弄,凌楚瑜没有丝毫感激,登时面色涨红,羞愤难当,心想若败了,岂不是被留在这里当一辈子和尚,那杨家的仇谁去报。想到这里,他眼珠一转,恶念陡生,右手一抬,道:“技不如人,大仇无望,何以偷生。”便要往自己天灵盖打去。

老僧一瞧,露出惊色,道:“少侠,切莫寻短见,使不得…”说罢那枯瘦的手突然抵在凌楚瑜右臂下,阻止其自尽。可刚接触,就觉得凌楚瑜右手软绵无力,丝毫没有力道。

“少侠好心机!”无法和尚瞧出端倪,但已是晚矣,凌楚瑜左手突然发掌,砰地一声,打在他胸口处。

凌楚瑜使出如此歹计,本以为趁着无法和尚分神之际,暗施毒手,必定重伤与他。此举虽有违侠义,但他仇恨满腔,也顾不得这么多。

“咦?”虽偷袭得手,但却不知为何,这一掌拍去,反震的力道尤为强烈,登时脑袋轰鸣,手臂欲裂,惊骇之下,稳住身体,体内真气自发而生,喷涌而出,但都尽数被逼退而回,连退了十步,后背撞到窗户,发出巨响。

此时,门外的武僧听到楼内异动,急忙破门而入,噔噔往楼上而来。

“怀武、怀文,快快退下!”那两名武僧正行至二楼,听到无法和尚的吩咐,驻足道:“师伯,弟子方才听闻有响声,放心不下,特来查看。”无法和尚道:“只是不小心磕碰,并无大碍,你们出去吧。”两武僧虽犹豫,但还是退了出去。

凌楚瑜躺在地上,脸色煞白,气血翻涌,受了轻伤,好一会才平复,悻悻道:“大师为何不将我交给他们?”无法和尚合十说道:“老衲说过,要替少侠清除心魔。三招已过,少侠一诺千金,随老衲修习佛法,必然功德无量。”

此战败得无话可说,凌楚瑜不解道:“我有一事不明,大师为何知道我最后一掌还有后招,若不得解,我是口服心不服。”

原来凌楚瑜最后一招,本想出其不意偷袭,岂知无法和尚的佛门内功深厚,随心而动,当察觉凌楚瑜偷袭时,神功已自发布在胸口。但凌楚瑜并非就此死心,他“玄清游炁”能自发而生,料想当无法和尚挡下自己全力一击后,定认为自己再无力下手,松懈之下,自然有破绽。可无法和尚护体神功不撤,导致凌楚瑜后段发劲仍攻不破他的护体罡气,反而伤了自己。

无法和尚淡淡道:“因为三十年前,老衲就是因此败给百里无极,这才入藏经阁抄录佛经,一待就是三十年。”说罢他怔怔而望,似乎回响起过往云烟。

“又是百里无极!”凌楚瑜心头一紧,三十年前百里无极最多也才二十多岁,为何能打败无法这个高僧。看着凌楚瑜不解的眼神,无法和尚缓缓道:“老衲跟你说说吧,为何我会在藏经阁内抄写佛经。”

三十年前,当时清凉寺住持是智慧大师,他只收了三名弟子,一是无法,二是无德,三是无静。他本身佛法精深,认为修佛先静心,以静养佛性,再从佛性中悟出大德,最后便是参透天地之法。故而给三个徒儿各取其一,既是对他们的期望,也是对他们资质的了解。

果不其然,大弟子无法,不论武功还是佛法,都是三人中的佼佼者,为了让其进一步修行,智慧大师派无法和尚下山,当了一名苦行僧。

无法和尚遵师命下山,在尘间修行,弘扬佛法,磨炼心志,渡人为善,期间辛劳,不言而喻。当时又逢乱世,百姓疾苦,民不聊生,经常食不果腹,至苦至困,也都心存善念,佛在心中。

一晃三年就过去了,他初来到衡州,便碰上一落难男子,正被十余骑追杀,为首的正是百里无极。

此时宋太祖赵匡杯酒释兵权后,建立北宋,正意图发兵南下,出兵荆、湖,一统江南诸国。恰逢武平军节度使周行逢病死,其子周保权继位。主少国疑,其属下衡州刺史张文表却扬言少主年幼,智不服众,武不服军,旋即发动叛乱,占领潭州,威逼朗州。

周保权得知后,遂命杨师璠出兵讨伐,并向荆南及北宋求援。赵匡看准时机,以“假道灭虢”之计,借道荆南,暗遣慕容延钊、李处耘明是救援,实攻占江陵,迫使节度使高继冲投降,将荆南消灭。

此时的周保权虽平内乱,但北宋大军水路并进,向潭州进发。不久就突破三江口,占领岳州。一月后,占领朗州,俘虏周保权,平了湖南。

被俘虏的周保权心有不甘,自己引狼入室,悔恨不已。但致使国破家亡,罪魁祸首乃张文表,投降时向赵匡请求生擒此贼,自己愿意终身为臣。

张文表在谭州兵败后就不知所踪,赵匡便下令当时的兄弟百里无极前去寻找其踪,以定周保权之心。而百里无极不负众望,利用苍云教的眼线,几日便寻得张文表踪迹,一路追了过来。

此时的张文表已是大势已去,如惊弓之鸟四处乱窜,无法和尚碰到他时,他身处在一个破庙,白日乞讨,以渡残生。

百里无极一人信步而入,看了一眼无法和尚,转过头道:“张文表,你背叛主上,发动兵变,可知有今日之下场?”

张文表吓得脸色惨白,跪倒磕头道:“我知道错了。如今兵败如山倒,沦落至此,已是老天给我的报应。还望英雄大发慈悲,饶我一条狗命!”堂堂节度使,为求活命卑躬屈膝,让人不禁感叹。

百里无极摇头叹道:“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张文表仍不死心,道:“英雄,我背叛主上,固然不对。但这不正给你们北宋机会,一举灭掉荆、湖两地,我也是是变相替北宋立功。英雄何不看在此份上,替我美言几句,饶过我的小命,谋个差事,了却残生…”

“哼,死到临头,还敢自诩功高。”百里无极铁着脸,冷声道:“你这等卖主求荣之辈,留了就是祸害。我劝你乖乖跟我回去,不然休怪我下手无情。”

“阿弥陀佛!”此时无法和尚缓缓说道:“这位少侠,此人已有悔过之心,何不饶他一命?”

百里无极抬眼一瞧,只见一身穿灰布僧衣的瘦弱和尚正坐在一旁,神色庄严,便道:“大师既入空门,世俗之事还是莫要多管。”言语虽冷淡,却没有不敬之意。

无法和尚缓缓起身,朝他合十一礼,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既然这位施主已有诲意,为何要赶尽杀绝。”百里无极听罢大笑,道:“世人总是爱后悔,却不知做事前知悔。我知道大师慈悲为怀,但此人,我绝对不放过。”

百里无极虽年二十出头,但英气逼人,一双眸子明亮,可见内功深厚,无法和尚下山游历至今,从未碰到如此少年,心中暗暗佩服,道:“施主,此人已痛悔过往,若肯饶他一命,让他随贫僧出家,化解仇恨,结下善缘,实乃无上功德。”

百里无极怔了怔,旋即大笑道:“大师,若人人犯下滔天大罪,只要心有悔恨,佛家皆收?”无法和尚听出其中讽刺意味,道:“苦海无涯,回头是岸。罪孽深重,自当以佛法化解,比起杀之除之,岂不功德无量。”

百里无极忽然轻笑,道:“在下认为,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处事自知轻重,晓大义,明是非,而不能凭私心意气而为。若天下人都犯错后出家悔改,那被他所害的人岂不是枉死?”

无法和尚道:“冤冤相报何时了。世人迷途,受困凡尘,所知所见自然一叶障目,所以更要以佛法感化世人,这也是为何要传播佛法之故。”

百里无极却摇头道:“大师说得虽有道理,但过于理想,不切实际。佛家慈悲,也是渡有缘人,可你身后之人,我可看不出有什么悔恨之心。”他忽然怒喝道:“别动!”

他说“别动”是对张文表而发,此人如今手握尖刀,面部狰狞,听到怒喝,犹遭雷击,大惊失色下,双手颤抖不已,尖刀咣当掉落在地。无法和尚回过头来,瞧了瞧地上的尖刀,不解道:“施主,你这是…”张文表急忙捡了起来,对着无法和尚,掩饰尴尬道:“我誓死不从。”

他并非是以死明志,而是想趁着无法和尚分神之际,持尖刀胁迫,让百里无极投鼠忌器。可被百里无极识破,怒喝之下惊慌失色,竟连刀都拿不稳。

无法和尚虽佛法精深,但他之前从未下山,不知人心险恶,当真以为张文表铮铮汉子,道:“这位施主已深知过往罪孽,少侠何不成全?”

百里无极连连摇头,心知眼前这个和尚冥顽不灵,道:“大师,我与你打个赌。若大师能接我三掌,我就放他离去。若大师接不了三掌,此人我就带走,而且大师立刻返回寺中,抄写佛经,什么时候明白我说的话,就什么时候出寺,如何?”

这一招极为狠毒,无法和尚为人固执偏颇,认定的事极难回头,倘若输了,岂不是一辈子都要在寺中抄写经书。但他为人慈悲,便答应了下来。可挨不到第二招,便被百里无极以“玄清游炁”神功打得站不起来,而他所用方法,正是凌楚瑜今日所用之法。

百里无极轻而易举将张文表带走,临走前还说道:“大师,出家人不打诳语,什么时候想明白了,就可不必抄写佛经了。”无法和尚经此一难,心灰意冷,立刻动身返回清凉寺,一头钻进藏经阁,抄写佛经,任何人问起都不予回答。这一待就是三十年。

凌楚瑜听了觉得可笑之极,仅凭一口之诺,居然真的三十年不间断抄录佛经,足不出户。但这份诚信和毅力,又让人无不叹服。

可笑又可敬。

“大师,直至今日,你明白了吗?”

无法和尚微微一笑,道:“明与不明,又有何明。这一直是我的魔障所在,今日我替少侠渡了此劫,或许开悟了也说不定。”

凌楚瑜双手合十,恭敬道:“弟子凌楚瑜,拜见师傅。”

无法和尚道:“你只随我修佛法,无师徒之分,也不用出家,唤老衲无法即可。”

“不成,不成!”凌楚瑜急忙摆手,道:“那岂不是大大不敬。”无法和尚道:“佛门中人哪来世俗虚礼。”凌楚瑜道:“那我尊称您为法师,以佛法化人的师傅。”

无法和尚和蔼一笑,连连点头,道:“好。你随我修佛之事不必向外人说起,明晚子时来藏经阁,我传你佛法,助你早除心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