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楚瑜心知已然暴露,便跳了下来,落地无声,略带歉色,岔开话题道:“你早就知道我躲在这里,之前也是?”
那老僧缓缓抬头,皮肤褶皱,眼角耷拉,全无精神,与之前抄录经书时大大不同,缓缓道:“老衲眼瞎耳聋,又怎么知少侠潜入藏经阁?只是少侠你身上杀气太重,老衲就是远远坐着,都能感受得真真切切。”
凌楚瑜大感惊讶,心想:“杀气或许缥缈虚无,莫真不是妖僧不成?”但又瞧这个老和尚动作迟缓,不像身怀武功的模样,又想:“应该是那夜三楼楼板没有锁,这才让他有所察觉,莫让他骗了。”
“哼,一派胡言!”凌楚瑜道:“你既然发现了我,外面一定早就有埋伏了吧。”
那老僧摇了摇头,道:“少侠,藏经阁乃我寺神圣之地,祥和瑞气,我佛慈悲,但凡入阁,定感佛法无边,入定神闲,化解身上的怨气。可少侠第一次入藏经阁,所带杀气扑面而来,老衲岂会感受不到?”
凌楚瑜不禁冷笑,道:“既然如此,那当我第一次偷入藏经阁,你为何不唤门口守卫将我缉拿,而是等到我现身了才说,是不是有点事后诸葛亮之嫌。”
老僧缓缓起身,虽弓着背,也和凌楚瑜一般高,身材瘦骨嶙峋,如同那被挖空的槐树,只剩那干枯皮囊。他朝凌楚瑜合十一礼,道:“少侠,你可知你已入魔道。老衲之所以没有惊动少侠,就是希望能用佛法,让少侠回头。”
他敦敦劝诫,无不透出慈悲之意,而凌楚瑜却轻笑道:“危言耸听,我如今好好的,哪里走火入魔?老和尚,你切莫拖延时间,我行踪既然败露,自然是技不如人,我不会杀你灭口的。”他以为老僧是怕自己行踪暴露想杀人灭口,这才以言语相劝,拖延时间。
那老僧执意道:“阿弥陀佛!多谢少侠手下留情。这心魔刚生,尤可化解呀!”
凌楚瑜不胜其烦,怒道:“什么心魔,老和尚你不知好歹,非要我动手不可吗?”说道这里,他暗运内力,聚于右掌心,心想若这个老和尚再如此啰嗦,定一掌叫他闭嘴。
那老僧用无神的眼睛匆匆扫了一眼他的右手,摇了摇头,叹道:“少侠第一次夜闯藏经阁,直奔三楼而去,可惜楼道上锁,这才悻悻而去。第二晚,少侠又来了,将三楼的铁锁打开。要知道三楼存放的是本寺最高深精妙的武功,老衲不是怕少侠偷学上面武功,而是怕没有足够的佛门根基,强学反而适得其反,危及性命,忧虑之下,这才上楼相劝…”
凌楚瑜听他随口说来,对自己偷入藏经阁的行径是丝毫不差,而且不带停顿,可见他第一次夜闯藏经阁时已然被发现,如今想来其中细节,心下骇然,不由冷汗直冒,故作镇定道:“老和尚故作大方,怕武功外泄就直说,各门派武功都是不私传,这也是人之常情,何必说得如此伟大,不然又为何派人看守?”
老僧叹道:“少侠有所不知。武功是杀人技,而佛门在渡世渡人,两者本就背道而驰。我寺中人习武,不想武功外泄,枉造杀孽,也是慈悲为怀。”
凌楚瑜笑道:“既然不想杀人,为何会创这杀人武功,岂不是自相矛盾?”
老僧道:“寺中僧人习武,为了是强身健体,护法护寺,伏魔降妖,并不矛盾。但武功毕竟是杀气太重,尤其是这藏经阁内的武功,放眼天下,均是绝顶武学,老衲生怕少侠走火入魔,这才前来阻止。好在少侠偷学的武功中,乃本寺的‘罗汉阵’,而不是另外两项绝技,这才诵经念佛,希望能替少侠驱除杀气,安定心神。”
凌楚瑜大吃一惊,道:“那书架上的经书…”
“也是老衲有意留之。”老僧点头缓缓说道。
说到这里,凌楚瑜不禁生疑,若只是诵经,为何自己一听就头疼难忍,心烦意乱,道:“你不过是怕武功外泄故意托词婉拒吧。我习武多年,还未曾听说练武能使人走火入魔。”
那老僧见他不信,道:“少侠,若老衲真担心武功外泄,早就出手制止。只是见少侠戾气更重,杀心更强,这才每晚诵经,助少侠消除隐患。这贪痴嗔乃佛门三毒,越是执意,越深入五脏六腑,可比毒药厉害千百倍,少侠莫要讳疾忌医,以免后患无穷。”
虽他说得真切诚恳,但凌楚瑜却不信,他从小习武,深知根基之要,故而修炼循序渐进,稳扎稳打,从未有过走火入魔之事。唯一那次也是仇东时篡改“吸功大法”,少了归气法门,导致他真气难以抑制而走火入魔,但自从他参透“玄清游炁”后,一切顽疾自当痊愈,丝毫无恙。而且这么多年来,他功力稳涨,身体并无异样,哪里来的走火入魔。
他认定老僧说谎,冷笑道:“无需多言,我束手就范便是,看智聪和尚能把我怎样?”
老僧道:“智聪大师乃得道高僧,佛法及武功修为高深,自然不会为难少侠。”
“哈,不会为难?他将我困在寺内不让离开,这就是所谓的得道高僧,普度世人?”
老僧怔了怔,显然有些意外,说道:“难怪少侠多次前来藏经阁,对其余武学不屑一顾,就直奔‘罗汉阵’,想来是寻求破解之法。可这阵法只对邪恶之徒,却为何对少侠…”他缓缓走了几步,思忖片刻,恍然道:“佛法讲究缘分,少侠杀气过重,可能在清凉寺修佛,本是缘分,若施主不信,缘分也就到此。而智聪大师却强留你在本寺,如此慈悲心肠,替少侠驱除心魔,少侠当尊之重之,何不在此精修佛法,以化解戾气。”
凌楚瑜不甚其烦,心想:“我不就是偷看几本秘籍吗,至于要将我剃光头成和尚?”想来想去,觉得这是一场阴谋,道:“既然大师不怪我擅闯之罪,那在下告辞了。”
那老僧忙道:“施主,此时心魔尚浅,救治可易,若拖延更久,只怕是离成魔不久矣。”
见凌楚瑜没有搭理,执意要走,他续道:“施主,是否最近听佛经会心烦意乱,备受煎熬?”
凌楚瑜脸色忽变,停住脚步。那老僧道:“施主心魔虽不知因何而生,若不及时化解,唯恐伤及内脏。”
“笑话!”凌楚瑜道:“谁人心中没有恩怨,人有七情六欲,难道都要出家为僧不成?”
那老僧摇头道:“不然,常人心中自有怨念,但索性能力有限,不至于伤及身体。而施主所练之武功,乃道家大乘之所在,精妙绝伦,虽和佛家有些区别,但万物归宗,到底都是一样。道家無为,也忌杀念,若杀念越甚,无法调和,就会如肌理之毒,越发深厚,到时候走火入魔,轻则武功尽失,重则经脉尽断,施主不可不查。”
“危言耸听!”凌楚瑜听他道出自己武功底细,转身就走,那老僧还未放弃,道:“施主…”话没落,烛火晃动,阁楼瞬间暗了下来,只听嘎嘎声响,待烛火重燃,只见那老僧吐出一口鲜血,踉跄退了几步。
“再敢多言,小心性命不保。”凌楚瑜收掌于心,他这一掌虽突然,但力道不大,有意试探。而那老僧却不避不挡,全然接受,肋骨已然断了几根。
凌楚瑜有些后悔,这老僧明显是不会武功,生怕这掌要了他性命,略带歉意,急忙道:“告辞!”说罢匆匆而逃。那老僧本无血色的脸更加惨白,打坐缓缓诵起佛号。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他口诵佛经,全然换了一副样子,声音沉而有力,庄严肃穆,丝毫没有受伤的样子。凌楚瑜登时头疼欲裂,急忙捂耳奔逃,从窗户跳出后,一口气狂奔到前院,摊开掌心,已经湿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