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继业稳坐如山,刚毅的脸如同那天在万军中斩杀萧咄李般可怕,缓缓端起酒,道:“潘国丈在我军营里抓人,这又是何意?”
他缓缓将酒饮尽,重重地掷在桌上,啪地一声,在场人的心脏均莫名随着一颤,连杨泰极少见自己父亲如此动怒。
杨继业自从归降后,一直如履薄冰,虽然他是主战一派跟八王爷赵德芳走得近,但也是公事而绝非私。他之前对潘仁美多番礼让,低声下气,是不想得罪这个如今这个权力滔天的国丈,即便是今天潘仁美在他面前抓人,也断然不会如此动怒。
可他还是动怒了,
潘仁美还真没想到他会如此,厉声道:“此人是个谄媚卑鄙之人,在江湖时就残杀同门长辈,忘恩负义,难不保他今后做出伤害同袍之事。”
上官飞道:“令公有所不知,当初武林盟主颁下五湖四海追杀令,就是为了生擒此人。芒砀山除贼大会,他亲手杀死数十人,后来被人救走,扬长而去,如今为了避祸,躲在这里。我不忍令公被此贼欺瞒,故而据实相告,还望令公明查。此贼不除,只怕祸害三军。”他朝秦铭瞧了一眼,显然已知晓当初救他之人是谁了。
“祸害三军?”杨继业睨他一眼,道:“如此重要的罪名,岂能无辜栽赃。”上官飞被他盯得后背发毛,有些颤抖道:“令公明鉴。这些都是事实,不信大可找家父前来,他身为武林盟主,总不会骗人吧。”
潘仁美道:“令公,若真有真凭实据,休怪我要在这里动手拿人了。”
他以国丈这皇亲国戚的身份,在军中一手遮天,杨继业缓缓斟酒,道:“潘国丈,您是皇上任命的河东三交口都部署,我杨继业蒙圣上恩,知代州兼三交驻泊兵马部署,官阶上不分上下,你想在我驻地拿人,怕是没有这个权力。”
“杨继业你…”潘仁美怒拍桌子,酒水飞溅,自从他晋升国丈后,除了八王爷谁都不惧,如今一个区区北汉降将就敢叫阵,如何咽的下这口气,道:“别以为你立了大功,就可为所欲为。我有权对部下节制,这件事到了皇上那里,我也不怕。”
杨继业拱手道:“潘国丈,非我居功自傲,只是凭借一人之言,就要拿我杨家的人,我杨继业虽在朝中地位低微,但也绝不容别人在我头上放肆。您说这件事闹到皇上那里,是谁的过失?”
潘仁美道:“难道堂堂武林盟主的儿子,会胡编滥造,诬陷他。”杨继业却道:“江湖上的纠纷,全由他们意气而为,有失偏颇也属正常。”他转而对凌楚瑜道:“楚瑜,如今潘国丈在此,你大可将事实说出来,也好还你清白。”
凌楚瑜拱手道:“令公,江湖事,江湖决,这跟朝廷没有半分关系。我凌楚瑜已经退出江湖,恩怨在芒砀山上也断的干净。”
“胡说!”上官飞道:“你杀了这么多人,岂是如此轻易算了?”凌楚瑜冷笑道:“我割袍断义,生死各有天命,我杀他们,他们何尝不想杀我呢?若死的是我,那你是否杀了他们,为了你们心中的公平。”
见他颠倒是非,上官飞道:“你杀人无数,还想说公平?”凌楚瑜道:“你倒是说说,在他们对我下杀手之前,我杀了何人?”
上官飞一怔,要说朱格之死,是百里易所杀,一切人等都是和那二十多年前阴谋有关,可以说跟凌楚瑜没有直接关系。他犹豫一会,道:“你杀了东海派骆歆心,这没有假吧。你可是当众承认。骆歆心是你师伯,被你花言巧语迷惑,保你一命,最后你竟为了武功秘籍,逼迫不成,反而下了毒手。”
凌楚瑜一听,道:“上官飞,你可记得我说的,骆歆心是因我而死,我可没有承认杀了她。”
“这…”上官飞语塞,杨继业一瞧,道:“潘国丈,事实已经明了。凌楚瑜没有弑杀长辈。至于他杀的那些人,都是因为彼此恩怨。我杨继业降太祖皇帝之前,也杀了不少北周的士兵,那时候是各为其主,怨不得双方。凌楚瑜不杀他们,他们却要杀他心头之恨。这江湖之怨,从不曾断,我们身为国家重臣,岂会像江湖草莽这般。”
潘仁美道:“那既然令公这样说,以后凡是那些大奸大恶之辈,只要从军,都可以既往不咎了?”
杨继业道:“非也。我对江湖事也颇有耳闻。方才上官公子也说了,凌楚瑜在整件事中没有杀过人。而是之后被冤枉后,有人要杀他才被迫反击。这哪里是大奸大恶之辈。至于他弑杀长辈,更是没有证据。”
上官飞万万没想到事情会成现在这个样子,芒砀山上为了扳倒东方家,那些曾嫁祸到凌楚瑜身上的罪名不攻自破,最后为了争夺四大家族支持,才将他研习“吸功大法”一事死咬不放,极为牵强,但当时形势使然。如今在这里,完全站不住脚跟。
他偷偷朝潘仁美看去,只见他俊美的脸上浮现阴沉之怒。上官飞此行,是要拆穿凌楚瑜身份,而潘仁美也想借此机会打压杨继业的势力,两人一拍即合,才有刚才那幕。可万万没想到,杨继业竟敢公开叫板这个当朝国丈,使得本想剪除杨继业羽翼的潘仁美,生出一丝杀意。
潘仁美道:“令公,此时虽没证据,但也不是没有关系。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即便是不杀,也当赶出军中。”他心想,一旦没了杨家的庇佑,凌楚瑜就是一只没人要的狗,任由自己杀之。
杨继业道:“国丈大人,只怕末将我恕难从命。”他站起身来,道:“凌楚瑜入军后,在西峰寺曾救过皇上一命,功不可没。满城一战,他只身前往辽营,以三寸不烂之舌为我军争取时间,才有满城大胜。而雁门关一役,更是随老夫杀入万军中,擒拿敌方大将,此等功劳,岂会是忘恩负义之徒。实不相瞒,此战过后,我决定收他为义子,归我杨家家门,受我杨家约束,为朝廷效力。”
众人皆震惊,此举无非是公然和潘仁美作对,凌楚瑜也万万没想到,杨令公居然会这样保他。潘仁美咬牙道:“好,好!恭喜令公收了一名足智多谋的义子。告辞!”他愤愤离席,带着潘豹和上官飞决然而去。
“令公…”凌楚瑜欲言又止,杨继业缓缓坐下,道:“楚瑜啊,我知道潘仁美有意铲除你,唯恐你将来是他心腹大患。但我刚说的,也绝非一时之气。既然你避祸江湖,不如我将你收入门下,好好报效国家,我看谁敢动你。”
凌楚瑜热泪盈眶,呆呆站着不动。杨泰急忙拍其背,道:“发什么楞,叫义父。”杨继业道:“怎么,嫌弃老夫没有本事?”
凌楚瑜扑通单膝下跪,道:“义父在上,请受我一拜。”杨继业急忙扶起他,道:“快起来。从此你就是我天波杨府一员了。”
凌楚瑜入杨家那天,潘仁美星夜书呈皇帝赵光义,弹劾杨继业不尊将令,包庇恶人之罪。幸好赵光义明智,将潘美的“谤书”封好,遣使送给杨业看,并升杨业为领云州观察使,兼代、郑南州刺史,在地位和名气上不输潘仁美,也是对他雁门关一战嘉奖,同时奖励凌楚瑜,因擒辽将有功。封他为代州马军都指挥使,为杨继业第八子。从此,杨家军一口金刀,八杆长枪,威慑边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