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仗义每从屠狗辈(上)(1 / 1)

侠骨照银枪 3井瘦 4697 字 3个月前

凌楚瑜在秦州取回寄养在马场的坐骑小黑,朝东北疾驰。他日夜兼程,避开京兆、河南、开封几个大城,路程自然远了些,但能躲开四大世家耳目。

火凤凰的苍岩寨在太行山脉中段,再往北上,便是如今契丹大辽所掌控的燕云十六州之地。苍岩寨能横行太行多年,也是因所处位置特殊,官府不敢轻易派兵。而自从苍岩寨吞并了南寨后,切断东西横向,若想由东往西,或者由西往东,都要渡过黄河,由黄河以南的秦岭为出入口。

延安府,西夏和大宋交接界处,凌楚瑜欲渡黄河直上并州(今太原),再由并州入井陉县,可抵达苍岩山。

黄河边上,壶口瀑布,凌楚瑜凝神而望,一路走来,都不及欣赏着九曲黄河,但瞧见这黄沙奔腾不息,此等壮阔之景,不禁驻足而望。

“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凌楚瑜看着那百丈宽的河面骤然收缩成不足十丈的壶口形状,河水从上急速下坠,从四面八方俯冲而下,激流飞溅,形成大雾,如沸水冒烟,赞叹道:“古人诚不欺我也,若此时有壶美酒,再看着波涛瀑布,岂不壮哉?”他一路上疾驰,滴酒未沾,当见此壮景,不由欲借酒助兴。

多日来他隐隐不安,郁郁寡欢,不知此番前去会遭何等变故,但见着这黄沙金水排空涌来,势如千军万马,不禁深吸一口气,燃起斗志。

巨浪涌起,雷震地声,任何船只都无法横渡此河。为避开此险要,两岸船夫需驾舟顺流而上,到壶口上游,拉船上岸,纤引肩抗,从石岸上绕过壶口,这便是黄河八景之一的旱地行船。

这壶口乃观瀑之地,船夫看了今日观瀑布的人潮阵仗,说道:“公子,过河人多,看船只今日怕是过不对岸了。不如歇息一天,让小老儿带路,欣赏一下这黄河之景。”凌楚瑜瞧着那肌肤黝黑,满脸沟壑的船夫,点头答应,牵着马儿随他沿途观赏。

不知为何,今日来观赏的人颇多,好的观景点已被人占据。天空晴朗,凌楚瑜驻足观景,只见那河水从狭窄的壶口倾泻而下,势如千山飞崩,四海倾倒,气势磅礴,震天撼地。那飞溅而下的河水激荡在岩石上,形成层层水雾,腾空而起,仿若云霓虹雾。阳光猛烈,刺入这层云雾中,像极了仙境。

“快看,是霓虹戏水!”观瀑人中有人欢呼雀跃起来。那船夫也道:“公子今日幸运得很,这奇观要遇上,是极为运气。”凌楚瑜凝神一瞧,只见那云雾中隐约透出七彩祥云,不禁微微惊叹,那七彩祥云如花团锦簇,飘忽不定,扑所迷离,恍然道:“原来今日前来观瀑之人,是为了这个景象。”这奇观乃天晴之日方有机会瞧见,今日晴空万里,那些风雅之人自然不会错过。

凌楚瑜牵着马儿缓缓而行,缓缓靠近峭壁,那河水撞击之声愈发震撼强烈,他伸头往下瞧去,只见下方激石之势万钧,不由胆寒。船夫倒是习以为常,坦然笑道:“据说有人将一口活猪从壶嘴抛下,从下游浮上来时,身上的猪毛都被褪的干干净净,可见其冲击巨力何等惊人。”

“轰隆”一声,一个巨浪冲来,击打在岩壁上,水珠飞溅,朝凌楚瑜扑来。他没料到此着,躲之不及,那水珠犹如濛濛细雨笼罩在身上,浸湿衣衫。周围的人被打湿了不恼反而彼此笑了起来。那船夫解释道:“公子莫要恼怒,这乃晴空洒雨之景。”凌楚瑜倒也不在意,这等景象能起如此风雅之名,自然不会恼怒。

再往上走,靠近壶口,这河水奔腾咆哮,反复冲击岩石,发出巨大声响,再山谷回响,如万鼓齐鸣,怒吼之声传震十里。

“公子!”纤夫轻声喊了一下,可这里巨浪滔天,凌楚瑜哪里听得清楚,不得不提高嗓门道:“公子,这里浪声巨大,也是一景,名为旱天惊雷!”凌楚瑜回过神来,方才听黄河怒吼,有些入神,点点头,道:“船家,这都到壶口了,还有何景?”那船夫笑眯眯,沟壑更深了,道:“这瀑布下游还有一奇景,小老儿领公子去看?”

船夫见他出手阔绰,故而卖力讨好,说不定眼前这个公子哥瞧着高兴,打赏些钱儿,也好晚饭加个小菜。凌楚瑜知他小心思,拿出一吊铜钱,道:“有劳!”那船夫笑纳后,便带着凌楚瑜往下游而去。

船夫领着他往下走了数里,下游河道狭窄,二人站在高处河岸,凌楚瑜随着船夫所指方向凝视,那紫褐色河床中有一线急腾翻卷的黄浊水脉,左奔右夺,急滚而下,蜿蜒绵亘而去。

凌楚瑜瞧了,有些失望道:“没什么大不了的。”他倒不是在乎那一吊钱,只是没瞧见特别,有些失落。那船夫一副得意之色,故作高深道:“公子,这观景不能一昧朝一边瞧去,那只会是管中窥豹,可见一斑。”凌楚瑜哑然失笑,没想到这船家也有此学问,出口成章,凝思一想,似乎有所发现,缓缓移目,朝壶口方向看去。

那船夫笑道:“对咯!公子真是聪明人!”凌楚瑜登时眉飞色舞,从这里看去,那壶口宛若龙头,这数十里蜿蜒的河道活像巨龙身体,整个看去,就像一条巨龙一口吞没黄河巨流,气势凌人。

凌楚瑜叹道:“这自然真是鬼斧神工,有如此惊人之景。”那纤夫道:“公子说得不错,可惜,若是公子冬日前来,可瞧见这十里龙槽化作一条冰雪巨龙,那景观不亚于此。还有,到了隆冬季节,两岸溢流形成的水柱冰封,这大小不一的冰柱倒挂悬崖,晶莹剔透,若此时再有彩虹,七彩与晶莹相映,那才叫绝,这便是八景之一的冰峰倒挂。”

凌楚瑜听他侃侃而谈,用词生动,并不想一个船夫能说出来的,想来是听文人将这一带风景加以修辞,便铭记于心,当有游客前来,便依葫芦画瓢,将这些景色细细道出,声色并茂。

凌楚瑜又掏出一吊钱,笑着递过去道:“船家,多谢你带我游玩,这八景已经看完,如今我有要事去办,这过河一事,还请费心。”

那船夫老实地笑了笑,道:“公子既然有要事,我定催促一下,不要误了公子之事。”

二人回到壶口上游边的龙王辿,船就是停靠在这里。这里有许多大汉,他们或光膀子,或只穿一件背心,健壮四肢,皮肤黝黑,他们便是这里的纤夫。

这龙王辿有个传说,一个叫龙辿的男孩到瀑布边耍,突然看见昔日黄河水变清,滔滔奔腾的满槽河水停止流动,瀑布的水帘后面出现了一座金碧辉煌的龙宫。龙辿顺着龙槽的石岸攀登下去,镶嵌珠宝的龙门闪耀着道道金光,龙宫里尽是金银珠宝,映的人眼睛都睁不开。这时,从后宫走出一位头戴皇冠,身穿龙袍、腰扎玉带的大官。龙辿仔细想一想,才认出和平时墙上贴的龙王爷画像一模一样。龙辿急忙上前叩头,龙王领他吃了山珍海味。之后,龙王说:“我帮禹神治水,立下了不朽功勋。人们心里敬我,但却没有我的香火之地,请你为我建筑一座庙宇,你看如何?”龙辿满口应诺。龙王给他带足了金银珠宝送出龙宫。后来,龙辿考上了状元,做了大官,便按龙王的吩咐,在壶口西岸的山坡上修了一座富丽堂皇的龙王庙,这里便繁盛起来。后来为了纪念龙辿,就把这里起名龙王辿。

船夫跟一个大汉说了两句,那大汉瞧了凌楚瑜一眼,转身叫来九个壮汉。他们将船拉上岸,用绳子在船头绑结实后,下面垫上圆木,三名大汉将粗如拇指的绳子抗在肩上,走在前头,两侧各有两名大汉,用手推扶,船只在拉力和圆木的助力下,缓缓行走。还有两人在船尾,将船尾的圆木依次往船头下搭起,如此反复。

这些大汉手臂粗如树干,膂力惊人,仅仅数十人,就将这船只缓缓拖动,口中喊着:“嘿哟!嘿哟”,铿锵有力,与旁边奔腾咆哮的黄河形成鲜明对比,仿佛在与这天地相斗。船夫道:“公子,没见过如此吧,这就是旱地行船,之前收您的那些船资,别嫌贵,都用在这里了。”凌楚瑜见这些大汉附身前行,极为坚信,不禁感叹,“没想到黄河之上,也有能与这自然相抗之人。”想到这里,之前的阴霾一扫而光,思忖道:“连这些纤夫都能在艰苦的环境下求得生存,我凌楚瑜堂堂男儿,岂会因看不清前方而迷茫退却?”说道这里,他仰头哈哈大笑,挽起衣袖,加入到拉纤队伍之中。

“公子·······”那船夫瞧了奇怪,“这年头怪人真多。”他也不阻止,也随着加入进去,毕竟他现在生活艰苦,不仅做摆渡生意,若有渡河生意,也自然出力。

这一推便是数十里地,地上的刮痕深浅不一,像是经历多年沧桑历史的痕迹。待到了河水平缓地方,再将船推入河床,凌楚瑜再给每人几钱,牵着马登船而去。

船行至渡口,凌楚瑜下船骑马,告别船夫,朝着并州而去。这并州乃古城,有着控带山河,踞天下之肩背,襟四塞之要冲,控五原之都邑。

入城后天已微暗,找了一家客栈,让小二打了热水,痛快洗了个澡,一碗刀削面,一盅鸡蛋醪糟,甚是美味。祭饱五脏庙后,躺在床上呼呼睡着。

“当当”地打更声传来,住在临街的凌楚瑜闻声而醒,已经子时,约莫睡了一个半时辰。白日里他推船行了十里地,又水路兼程,十分劳累,如今才歇得一个半时辰,就神采熠熠,不禁暗叹“玄清游炁”的神奇。自从习得此神功,内力不仅恢复极快,而且体内真气运行不止,内力渐渐增长。既然不得入睡,便悄悄起身,心想,“若此事东方家真打算围攻清儿,那此番定是凶险,我内伤虽痊愈,但武功却远远不及,只怕拖了清儿后腿。”想到这里,便盘膝而坐,入定练功。

待真气运行一周后,真气由暗转明,渐渐丰沛,痛快异常。凌楚瑜此刻脑海中均是白日里那壶口瀑布壮丽恢弘之象,十指微动,体内真气便如同黄河之水,越发强横。他忽然灵机一动,思索道:“这玄清游炁心法乃调动真气之法门,行之如江河,便如同这黄河浊浪滔天,若将今日这奇景化作武功,岂不妙哉?”他暗暗大喜,若能自创武功,将是武学修为的一大进步。

凌楚瑜趁热打铁,回想起今日所见奇景,心想这些奇观均由黄河而发,若想有此等威力,内功定如这河水般奔腾厚实,才能经久不息。他运起心法,真气随之运转,周而复始,循环不息,感到体内真气奔腾起伏,不吐不快,便随手一掌拍出,掌风朝下急吐,砰地一声,地板凹陷,激起尘土。

这一招乃效仿“水底冒烟”奇观,颇有成效,凌楚瑜欢喜一阵,继续演化招式。他脑海中将所见奇观一一复述道:“霓虹吸水······山飞海立······晴空洒雨······旱天惊雷······十里龙槽······旱地行船······”每想到一处,手指微微而动,似乎有感而发,却总差那么一点,终究在似懂非懂、似悟非悟之间。

忽然,他脑海中浮现经文上的话:“宇宙之初,未分天地,惟像无形。窈窈冥冥,芒芠漠闵,澒濛鸿洞,莫知其门。有二神混生,经天营地;孔乎莫知其所终极,滔乎莫知其所止息;于是乃别为阴阳,离为八极;刚柔相成,万物乃形;烦气为虫,精气为人。”想到此处,但觉身边阴阳海流奔腾沉降,激荡冲突,端地变化无穷,忽地心头一动,觉得天地之间离不开阴阳之道,那模糊念头渐渐清晰,真气也随之而动,或急或凝,或起或浮,或冷或热,但终究离不开阴阳相济之妙。

真气运行不知多少周天,内力越发随心所欲,吞吐翻腾,气浪万千。凌楚瑜双掌缓缓而出,每一掌所使用内力也是竟不相同。重如水底冒烟,轻如晴空撒雨,拙如旱地行船,巧如霓虹戏水,声如旱田惊雷,势如山飞海立,将一招一式都化入其中。他练得极慢,可每一招都包涵万千气象,气势磅礴。不知演练了多少遍,愈发精熟纯正,丹田真气源源不断涌入双掌,胸口饱含充盈,不吐不快,他忽然低喝一声,右掌拍出,掌风中正贯穿,绵绵不绝,将对面一丈外的纸窗打穿,正如那十里龙槽,连绵不绝。

凌楚瑜这一掌后,蓦地张开双目,东侧窗户透入阳光,天已是大白,原来自己潜心练功,不知不觉已经过了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