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易摇摇晃晃地随时瘦子走去,快临近骆歆心住处时,抢步上前,推开瘦子,大咧咧嚷道:“娘,时儿来看您了。”他正欲推门而入,屋里人却冷声道:“没规矩,跪下!”百里易缩回手,悻悻道:“时儿知道错了!”说罢大袖轻挥,掌风朝下,只听得“噗噗”两声闷声,倒是像极了跪下的声音,时瘦子再旁也不出声,只是摇头。凌楚瑜不禁皱眉,这仇东时居然以此阴招应付屋里的骆歆心,当真可恶。
屋里人似乎没有发觉,继续道:“我看你是口服心不服。这么晚了,还在门口吵吵嚷嚷,让外人听了,成何体统。你如今贵为一教之主,自当有教主的样子,要不如何才能服众…”百里易听了甚是不耐烦,袖子一挥,嘟囔道:“娘,知道了,我可以进来了吗?”片刻,屋里才幽幽传来“进”,百里易挥手遣散时瘦子,推门而入。
凌楚瑜待时瘦子远去,悄悄地游移到东侧窗边下,屏息偷听。只听得他道:“娘,你现在身体如何了?这些日子孩儿忙于教务,一直未曾探望,可我心里一直挂念您。”骆歆心冷声道:“看来你还记得有我这个娘,我以为你当了教主,早把我忘了。”百里易道:“孩儿岂敢。娘为孩儿谋划多日,夺回教主之位,虽让高时逃了,但已揭露他的面目,从此让他身败名裂,可比杀了他要痛苦多了。”骆歆心道:“但你切莫大意,他武功之高,已超出我想象,此刻他已是过街老鼠,人人喊打,时儿你可有良策应付?”
百里易嘴角浮现笑容,笑道:“当然。他杀我父母,我岂会让他有安生日子。他这次仓皇逃走,定是去了东方家寻求庇护。我可以暗中联合欧阳家,将他们一并铲除了,杀父灭教之仇,东方魄也有一份,这次我定让他们付出代价。”骆歆心点头道:“这个计划得周密,不急于一时。如今你当稳住大局,安抚人心才是。”百里易胸有成竹道:“娘请放心,时儿明白。”
“娘的身子弱,是看不到你手刃仇人的那天了。”骆歆心叹气道:“以后得你自己做主了,凡事多日思后行,准没错。”百里易一听,面露忧愁道:“娘,您说什么呢,您一定会好起来。那秦之槐不是医术精湛吗,孩儿这就找他去,让他给您瞧病,若是他没法子,我定会踏遍天下,也要为你寻得良医。”
这一番话无比诚恳,在旁的凌楚瑜听了都汗颜,认为自己小人之心,心想他仇东时再如何恶毒,对骆歆心还是尊敬关切,自己的担心纯属多余,再听下去也没多大意义,正要离去,却听骆歆心慰藉道:“时儿你能有这孝心,我也死得其所。玄机道人今日来瞧过了,娘身子也就能熬数月,不过在死前能看到高时身败名裂,也算聊以慰藉。不过我临死前,尚有一心愿未了。”
“娘还有什么事,时儿定粉身碎骨。”百里易甚是激动,骆歆心却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凌楚瑜乃我东海派弟子,他娘亲与我情同姐妹,我知道你们交恶久矣,能看在我的面子上,以后不要为难他吗?”百里易挺了挺腰,略做思忖道:“既然娘亲自求情,我定不会再为难他。可他若追我不放,又当如何?”凌楚瑜听罢倒是出奇意外,心想难道真是自己小人了?
骆歆心见他竟如此爽快,喜道:“这个不难,我自当会从中周旋,让你们冰释前嫌。不过你得先拿出一样东西来。”百里易明知故问道:“什么东西?”骆歆心道:“自然是吸功大法。上次你假借我手,将残缺的吸功大法给了他,虽治得他旧疾,同样埋下了隐患。只要你拿出全部心法,我自当可劝他放下你们之间恩怨。”她说得极为诚恳,声音柔和,一副哀求的样子。岂知百里易忽冷笑道:“原来不止娘亲向我讨要这吸功大法呢。之前秦之槐、崔颜、阎罗王都向我要这个武功救治凌楚瑜,如今娘亲也是,他算什么东西,竟得大家如此偏爱。”
“住口!”骆歆心忽然厉声呵斥,但她气虚体弱,咳嗽起来,伴随着急促呼吸声,道:“你本就不该害他。”百里易却道:“那是他自作自受。我可以答应您不为难他,若想我交出吸功大法,痴人说梦。”
“你不给他心法,他就命不久矣,到时候你为难不为难,他都难逃一死。”
“这可怪不得我。我已经遵照娘的吩咐,不为难他,可像我交出心法,绝不可能!”
啪地一声,细如苍蝇,骆歆心手无力量,打在百里易脸上如蚊子,气喘吁吁道:“你是要忤逆我!”百里易也不恼怒,挠了挠被打的地方,道:“娘你厚此薄彼,孩儿不服。”
“不服什么?”
“我俩与娘没有血亲,但我从小侍奉您,不是亲生胜似亲生,您对我严苛,稍有不满便鞭尺相向,这些孩儿都不怪您,知道您是为我好,棒打出孝子。可您真正让我寒心的是,您竟然为了那个凌楚瑜,打了我一整夜,我不过是吸他功力而已。”
“吸他功力?你岂不知你害他经脉大损,一生武功都无法精进,习武之人最忌讳的就是这个,可比杀了他们还残忍。”
“哼哼,我就知道他在你心里位置重要。”
“他可以算是我一个侄儿,你这样对他,我怎么面对他父母。”
百里易借着酒劲,冷笑道:“他父母?哼哼,别以为我不知道,那凌楚瑜不是你儿子吗?”
骆歆心一怔,颤声道:“你说什么?”百里易见她反应如此剧烈,自以为猜得准确,道:“当日高时说了,你曾带着一个婴孩去了苏州。依我看,那定是你的亲生儿子,哪有什么交换,真正的百里易早就死在山上,不是吗?”
骆歆心脸色惨白,气急败坏道:“这些都是谁跟你说的。”百里易道:“没人跟我说,我自己琢磨出来的。你带着你儿子回苏州,就把他寄养在凌家,然后寻找一户人家,将他们的小孩夺了过来,冒充百里易,而那个小孩就是我,对不对!”
他一番发问,骆歆心恼得气血翻涌,道:“胡说,你是如假包换的百里易,我亲生儿子确实死在高时手上,你身上的锁片就是证据。”百里易扯出脖子上的锁片,冷笑道:“就这玩意,随时都能掉包,怎么证明?我数日前找了教中画师,看了前任教主夫妇的画像,我的容貌根本不像他们任何一个人。事到如今你还骗我,要不是你舍身替凌楚瑜挡下那掌,我都没有发现这个惊天大秘密。”
窗外凌楚瑜听得是汗毛直竖,百里易这番话无疑是跟自己的想法不谋而合,虽然荒诞,但实在找不出骆歆心如此关心自己的理由。
“怎么?您没话说了!”百里易咄咄逼人,道:“您想利用苍云教复仇,又怕自己儿子牵扯进来,所以你找到了我,让我以百里易的身份替你报仇。都说打在儿身,痛在娘心,这些年你对我打骂心中可有一分怜惜?反正我也只是你抢来的孩子,是你复仇工具而已。”他狰狞狂笑,像是在宣泄多年压制的不满情绪。
骆歆心垂头道:“原来你这么多年一直恨我。”百里易道:“以前不恨,你再怎么打骂,我都不恨。我一直希望做得更好,希望你对我笑一笑。可我无论如何做,你都不屑一顾,反倒是听到凌楚瑜的消息,你会为他欢喜,为他忧,我都看在眼里,我好恨,我好恨啊!”他说“恨”的时候,几乎时撕心裂肺。
骆歆心闭眼摇头,叹道:“我知道你心有怨恨。但是我并没有骗你,凌楚瑜并非我儿子。”百里易显然不信,以为她还在骗自己,淡淡说道:“还想骗我。您可知道汤达这些年收集的情报有多少吗?他曾奉命查你的下落,也查过跟你有关的人。凌家确实在二十三年前有个孩子,但时那天苏婉如难产,至于后来的事,就无从查证。无法查证就说明有人故意掩盖,于是我这么一推算,她生产前后几天你刚到苏州,若那小孩难产而死,那如今的凌楚瑜又是怎么来的。”骆歆心道:“若不是难产呢?你可知道凌楚瑜表字不易的来由?就因为当时难产,差点一尸两命,故而为他表字不易,来者不易。”
百里易怔怔发呆,竟不知该如何反驳。他所掌握情报有限,方才所说全凭自己猜测而已。他只是妒忌凌楚瑜,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所以骆歆心对他一丁点儿的好,都让他妒忌。骆歆心说道:“时儿,你可以恨我,但是看在我的面子上,救救不易,让他平平安安地过完这一生,我也保证他不会在与你为难。”
百里易狂笑道:“为难我,就凭他?他遇到我以后,他整个人生都在我的掌握中,我捏死他就像捏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他将右掌张开,再缓缓握紧,面露狰狞之色。骆歆心知道他怨恨根深,不仅仅因为凌楚瑜曾经给过他一次惨痛败北经历,还从他手里抢走苏媚。她轻声道:“时儿…”岂知百里易怒喝道:“我不叫仇东时,我是百里易,现在苍云教的教主。”骆歆心低眉顺眼道:“教主,我祈求你大发慈悲,救救不易。”
凌楚瑜听了心如绞痛,骆歆心为了自己竟然如此卑微向百里易求情,更加彰显自己的无能。也怪自己贪心,经不住吸功大法的诱惑,导致如今之过。可骆歆心越是如此,百里易越是恼怒,喝道:“还说他不是你儿子,你竟为了他求我。”骆歆心只是摇头,道:“故人之子,不得不顾。啊~”
忽然屋里传来骆歆心的叫唤声,随着而来的是“咚咚”声,凌楚瑜在旁偷听,不知里面发生何事,忽生事端,他担心百里易冲动之下做出什么大逆不道的举动,也顾不得什么,急忙掀开窗,怒喝道:“住手!”他定睛一看,只见骆歆心倒在地上,原来方才她哀求百里易,手抓着他衣袖,可百里易盛怒之下,将其甩开,岂料用力过猛,将骆歆心拽倒在地。百里易起初也颇为吃惊,虽然眼前这个“母亲”对自己不好,但怎么说也朝夕相处二十多年,这份情义,他不会做出不敬之举,可刚才那一跤,着实让他吓得冷汗直冒,手足无措,酒意顿时消了大半。他正欲上前相扶,却听窗外有人叫唤,而来人却是那让他分外眼红的仇人,大怒道:“凌楚瑜,是你!”
凌楚瑜行踪泄露,逃也逃不掉,当即跳入屋里,将骆歆心扶起,关切道:“师伯…您没事吧!”骆歆心也是吃惊,急道:“不易,你怎么来了?”她生怕二人见面会大打出手。百里易瞧了更加恼怒,道:“凌楚瑜,你来得正好,我要送你上西天。”他憎恨凌楚瑜夺其母爱,右掌聚力朝凌楚瑜拍去。这刚猛一掌避无可避,况且凌楚瑜没有丝毫内功,岂能抵挡?只能闭目,心里大喊“我死定了”。在危机关头,倒地的骆歆心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忽然闪现在二人之间,欲替凌楚瑜挨下这掌。百里易大为惊讶,若换是平时,他尚能撤掌,可如今他醉意上脑,出掌毫不留力,又岂能变招,一掌结结实实地打在骆歆心胸口。
“娘!”百里易悲呼万分,这一掌带着无限的自责、懊恼和愤怒,他眼睛通红,泪水流出,盯着凌楚瑜,将这场悲剧全都归在他身上。
“凌楚瑜,你害死我娘,我要你命给她陪葬。”他抬脚猛踹,踢中凌楚瑜小腹,后者惨叫一声,顿时飞出数丈之外,撞在门上,那门也抵不住这一脚力道,和凌楚瑜一并飞出屋外。
此时的打斗声引来时瘦子,他瞧着飞出屋外的凌楚瑜,又看着屋里口吐鲜血,昏迷不醒的骆歆心,当即疾呼:“大小姐!”百里易欲将此事嫁祸给凌楚瑜,当即怒道:“凌楚瑜深夜偷袭我娘,快抓住他!”时瘦子踌躇一会,道:“凌楚瑜内力全失,绝不可能一掌将大小姐打成如此!”百里易怒道:“你在怀疑我?”
此时他心中邪念顿生,若今天的事传了出去,教中弟子定认为他是个弑母不孝之徒,定会被废除教主之位,那自己多年处心积虑夺来的教主之位,就这样白白断送。他心里不安,也不甘,心想定要除掉他们。他忽然杀机腾腾,毫不掩饰,朝时瘦子攻去。
时瘦子为人机敏,早有防范,双掌封上,硬生生接下这招。但百里易这招乃是“摧心掌”中“肝肠寸断”,内力如刀般传来,时瘦子登觉得五脏六腑如刀割般难受,急忙运功抵抗。百里易一招后急忙变招,斜拍时瘦子后背。这一掌虽快,但力道甚微,也因为百里易做贼心虚,匆忙出掌的缘故。时瘦子虽来不及防这一掌,好在他本事不差,抗下这掌后,忽然听骆歆心用平生最大的力气道:“带不易走!”时瘦子听了微微发怔,朝着骆歆心看去,后者发出这最后一声后,就此绝气。他悲呼不已,提起倒在地上的凌楚瑜,朝着外面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