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格神色凛然,身心颤动,眼前这个年轻人的气势竟能如此之强,他仿佛身处在和自己不同的境界,虽距离自己不足一丈,却如同天上地下般遥远,本来触手可及却仿若天边。
他曾听人说过,武学之尽,便是仙人之境界,手中无剑,心就是剑,手上无招,天地就充斥着无形之招。而自己眼前的这个毛头小子,身患旧疾,武功不过二流,却能一招踏入仙人之境,实在是匪夷所思。
朱格呼吸渐重,身上压力骤然增大,身体仿佛被四周空气往里挤压,肌肤生疼,耳膜鼓胀,就连呼吸都开始艰难。他艰难地咽下口水,喉咙发疼,看着眼前的人,背后竟然发凉,寒气从脊骨上透到底,一阵又一阵,低头一瞧,自己手臂上的毛孔紧缩,寒毛耸立。
而凌楚瑜此刻神意失半,游走方外,在这游走神识之内,枪法招式在脑海中一遍又一遍地重复,一遍快过一遍,却又一遍慢过一遍;而另一半意识存于灵台,感受体内真气如黄河泛滥,狂奔不止,尽数朝着胸口汇聚。
“嗯?”凌楚瑜闷哼一声,口鼻开始流出鲜血,但仍旧岿然不动。
朱格思忖片刻,长舒一口气,怪笑道:“臭小子,我当是什么?原来是你为了维持招式意境,强行运行真气,已是快走火入魔了。我劝你快快撤去,不然恐怕还没杀我,自己就经脉尽断而亡了。”顿了顿,继续嘿嘿说道:“就像白日里孙平风一样。”朱格想想就觉得自己可笑,自己竟然会觉得一个二十出头的小子已踏入仙人天象之境,当世恐怕也只有四大宗师才能有此境界。
凌楚瑜此刻充耳不闻,右手食指立起,自然垂下,他感到此刻生命在一点点流向自己右手指尖,身体飘飘然,好像腾云驾雾一般。仅存的意识让他知道,自己这是以命换命的方式,将生命融入到招式中。早年间他浸淫于招式招意中,对武学意境的理解远超同龄人,这才使得他能在经脉受损后仍能一人战三侠的壮举。而后遇魏谞在指点王如萱剑意时,又偷学到几分浅薄的意境,如今的他对招式意境是半知半解,有意却使不出来。可倘若有良师指引,再加数十年磨砺,未来成就定然不小。可他一身内功修为无法精进,阻碍了他对武学之道的精进,而如今又逢危难关头,凭着对武学之道的一知半解,强行催动真气,使自己快速踏入天人天象之境,有些少年欲愁强说愁之意,违背循序渐进的天道,岂有不受天道反噬之理?
“朱格,我凌楚瑜逆天而行,敢接我一枪否?”凌楚瑜倾尽全力,口鼻耳流血不止,但这一字一句,振聋发聩。
“有何不敢!”朱格挺了挺腰板,毫不在乎。这走火入魔又有何惧。
此时天空的鹅毛大雪漫天纷飞,盖住了之前打斗的痕迹。雪花飘向朱格身上,却在近身寸许间忽然撇开,尽管雪不止,但他身上干净,不沾一片。反观凌楚瑜,全身被大雪附着掩盖,刚开始是头发,然后是身体和双脚,再到双手,不到一盏茶功夫,身体大部分已经被雪掩盖,只露出两只眼睛,鼻子,但右手食指,仍旧片雪不沾。
那被雪盖住的面容忽然裂出一道弯月,那是凌楚瑜的笑容,然后就是那道弯月上明亮的眸子,战意浓烈扑开。朱格浑身打了个哆嗦,即使在冬雪中,依旧没有这双眼睛带来的杀意更让人胆寒。恍惚间,只见那“雪人”忽然朝自己过来,他指尖探出,身上的雪慢慢从手掌处开始褪掉,扩散到全身,当他身上的雪完全抖落干净,凌楚瑜已然杀来跟前。
“飞龙在渊!”这是凌家枪起手式,意在抱元守一,伺机而动。而此时的凌楚瑜神意外游,已超出招式之界,指如飞龙,欲冲出渊海,直破天际。朱格屏息凝神,双臂不断画圆,在胸前生出一股漩涡阴柔之劲,欲化解攻势。
“穿云破雾!”凌楚瑜不退反击,指力倾斜而出,一重迭一重,重重之威,强横霸道,欲穿破天穹,朝对手胸前而去。
朱格双臂忽沉,仿佛有千钧之力在手,阴柔之劲停转不走,被凌楚瑜指尖压得动弹不得。他大喝一声,猛地往上托,如霸王举鼎,欲将这股子力道往天上引去。
凌楚瑜身子一矮,右足左旋,左臂伸开,抡圆了往朱格腰间砸去。朱格刚才全力往上托举,空门大露,已是回之晚矣,被对手一招“神龙摆尾”打在腰间,龇牙一叫,怒目而视,双手在半空合十攥紧,劈向凌楚瑜天灵。凌楚瑜并不闪躲,右指倏忽向上探出,直插对手咽喉。朱格咬牙暗骂,自己这一击虽能将凌楚瑜打得脑浆迸裂,但自己也会被他一指插入咽喉,一命呜呼,冷哼一声,双手变掌,柔劲暗生,横着朝凌楚瑜手臂抓去,岂料抓了个空,凌楚瑜早就矮身侧走,绕到他身后,直指背后脊梁。这脊梁可伤不得,被习武之人击中,轻则动弹不得,重则半身瘫痪,朱格岂敢大意,双臂回身反撩,以巧劲格开后,往前半步,右拳半出,打在凌楚瑜小腹上。别看这半步半拳空间窄,实则威力委实惊人,凌楚瑜瞬间就飞出数丈之远。
“我呸!”朱格吐了吐口水,眼神蔑视,嘴角歪咧道:“什么逆天而行,什么枪急万人呼,不堪一击。”
被击飞的凌楚瑜在地上滚了几圈,吐出一口鲜血,又缓缓站了起来,右指食指,仍旧直立。
他向前迈出一步,脚未落地,积雪竟自行向四周扩散,露出地面,就这样一步一个脚印,缓缓走到朱格面前,两人相聚三尺,停下脚步。
朱格知道自己面前这个人真气溃散,已是强弩之末,任他招式意境再深,也无力为继。朱格轻笑一声,抬手攥拳,欲将在他胸口处来一记钻心拳,狠狠出口恶气不可。可不料右手刚抬,凌楚瑜右手以极快的速度在面前轻轻一划,仿佛时间停滞。
“滋啦”一声,朱格低眼一瞧,自己右臂咯吱窝的衣服裂开一道口子,自己明明离他有一臂半距离,为何他能隔空无声无息划破自己的衣服。
朱格大怒,正要挥拳而来,但凌楚瑜却已更快的速度指直他眉心,不足一寸。朱格惊骇不已,他几乎看不清凌楚瑜是何时出手,急忙向后退开,怒喝道:“臭小子,你搞什么名堂?”
“这就是我的枪意。”凌楚瑜一字一句,语气平和,但铿锵有劲,“让你见识一下我的枪急万人呼!”
说罢,凌楚瑜纵身一跃,整个人化成一杆长枪,指尖寒光点点,飞袖如红缨漫舞,带起漫天雪花,朝着朱格而来。
枪出如龙,势如天雷,朱格此刻慌了神,叫喝声连连,双手尽出,拳影掌风如一面墙,遮天蔽日而来。凌楚瑜手臂一挺,指尖所向,周围仿佛生出无数条枪影,如龙游蛇走,争先恐后。
“妈的!这难道是罡气?不,定是我看错了,年纪轻轻怎么会有罡气。”朱格大呼小叫,言语中竟微微颤抖,右手为掌一挥,便是层层掌风,挡在身前,左手握拳一冲,便是拳影迭迭,无所不至。这拳掌相迭,如同遮上一层金光神罩,坚硬如铁。
凌楚瑜右臂轻指而去,那无数枪影交织在一起,聚集在指尖一点,“嘭”地一声响,仅仅一瞬,一道寒光穿过那如同浓雾厚云般的拳影掌影,而被这道光穿过的地方,久久无法凝聚,一道光就从这个小小的隧洞透了进来,越撑越大,直到烟消云散。
凌楚瑜面带微笑,那一直举直的右臂终于垂下,身体也撑持不住,直直扑到在地,鼻子差点就断了,疼得叫不出声。最后这一招,他终于有点无招胜有招的味道,在即将走火入魔前,回归正道,一招枪急万人呼,带着三分深远的意味,杀出重围。
他缓缓抬起头,瞧着站立的朱格,他双手交叉护在眼前,身子向一边倾斜,狼狈不堪。凌楚瑜觉得好笑,却笑不出声来。
良久,朱格才将双臂分开,看着眼前倒下的凌楚瑜,再摸了摸身体,毫发无损,他不可思议地乐了,又摸了摸身体,确定没有伤口,才长舒一口气。
凌楚瑜将脸贴着雪地,不再看他,虽败犹荣道:“朱格,我破了你的武功,虽死无憾了!”凌楚瑜心知,刚才的意境,全是神来之笔,恐怕今后再也无法抵达,他如此年纪能踏入这等武学境界,虽只有一瞬,但足以震古烁今。
朱格也暗呼侥幸,若非对手内力不足,最后一招全凭意境发挥,恐怕自己已被穿个窟窿。他恶狠狠地道:“死?臭小子,你想得太简单了吧。我要将你带回去,尝遍我的酷刑不可…”
他话没说完,就惊呼一声,“什么人?”凌楚瑜惊讶抬头一瞧,只见不知道从哪里冒出两个人,一高一矮,一瘦一胖,将朱格两条手臂环抱锁死,动弹不得。
“是你们!”凌楚瑜定睛一看,认得二人,正是那东麻子和时瘦子。
“嘿嘿,朱格,让我先送你一程吧!”忽然有人怪叫一声,朱格惊恐的双眼朝自己胸口看去,一把钢叉穿体而过,胸口的鲜血沿着叉尖流去,一滴滴地坠入雪地中,三簇猩红,触目惊心。凌楚瑜瞧得真切,那杀人之人从朱格身后探出头来,表情狰狞,不是仇东时又是谁。
“啊…”朱格怒吼一声,三人同时退后,任由他手舞足蹈,少顷,朱格双膝一跪,眼睛直勾勾地看着胸口的钢叉,可能自己从没想到自己竟然是死在这种人的手里。他转头看去,不远处汤达躺在雪地中,时不时地颤抖,似乎还有生机。朱格跪地仰天长啸,直至气息殆尽,身子坐在小腿上不倒,死不瞑目。
“哈哈,娘,您看到了吗?我杀了朱格,当年十三人中的一人。”仇东时面色狼狈狂笑不止,他衣服破坏,伤口处处,与汤达一招,也经历苦战,差点就被汤达杀了。好在危急关头,仆人东麻子和时瘦子及时赶来,三个合力将汤达制服,又被仇东时吸去内力,从此成为废人。而后三人瞧准时机,偷袭朱格,一招将他送入黄泉。
“凌楚瑜!”仇东时得意道:“真有你的,能在朱格面前撑这么久。”他嘴上佩服,心里暗暗不爽,他刚才也瞧见了凌楚瑜“一枪万人呼”的壮举,一枪破空而去,如彗星扫夜,那绚烂的光芒让人目眩神迷,旁观的他都不禁鼓掌惊呼,但旋即嫉妒之心生起,露出杀人之意。
“主人,切莫下手!”东麻子瞧出他心思,出言相阻。仇东时怒道:“你敢拦我?”东麻子道:“属下不敢。只是这汤达和东方家人勾结,定是受了教主之意,若我们以后想扳倒他,只有汤达一个人证是不够的,留他一命,或许有用。”仇东时犹豫思索片刻,他也知道这其中关键,若不是这样,也不会只吸走汤达内力而留他性命,就是想留下一个活口,若能从凌楚瑜口中再逼问出些消息,对自己以后是有利无害。
仇东时悻悻道:“哼哼,凌楚瑜,今天算你命大,我就大发慈悲留你一条小命。不过…”他语气透着阴森,冷冷道:“两年前的苦头,今天就再让你体会一次,虽然你内力所剩不多,对我而言毫无用处。”
凌楚瑜已经无力抵抗,只得将头埋进雪中,任凭处置。两年前,他也是这般任人宰割,只不过两年前,他是身处在悲痛绝望中的。
“主人…切不可…”
“混账东西,敢多管闲事!”两记响亮的耳光打在那对忠心耿耿的仆人脸上,两年前亦是如此。
“再多管闲事,我定打断你们的狗腿。”仇东时愤恨地骂了一通,又朝二人拳打脚踢。二人抱头倒地,任凭他打骂。
仇东时出了一口气后,右手迅捷般扣在凌楚瑜手腕上。后者已经奄奄一息,只感觉体内仅存的内力尽数被抽走,脑袋昏沉,眼皮重重地垂了下去。
在昏迷之前,似乎还听到仇东时说了句,“我再给你留份大礼,好戏还在后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