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秋雨后,苍云山上的血迹已被冲刷得干干净净,碧空如洗,根本不像发生了一场血战。
欧阳靖命人收敛尸体,好生安葬,重伤之人都送往渭城救治,轻伤的就留在原地休整,自行包扎,毕竟是江湖人,一点皮外伤自己处理就行。此刻欧阳靖太需要人手了。
一场胜利并不能安抚群雄。他们向来养尊处优,两场厮杀已经让他们的意志开始消沉,没了来之前的豪言壮志,看着昔日同伴死伤在前,心里悄悄有了退却的念头。只是碍于面子没有敢当面提,只能在私下三三两两偷偷议论。
欧阳靖早就发现这些苗头,急忙派人安抚。如今已是秋天,要准备过冬的物品,欧阳靖就优先给他们,吃喝也不怠慢,这才稍稍稳定军心。好在苍云教也帮了大忙,也在安抚军心,稳守防线,双方虽近在咫尺,中间却如楚汉之界,互不来往,秋毫无犯。
偷得几日安闲,凌楚瑜本以为得偷懒几日,去林中猎点肉吃。可欧阳云几人不干,追着问他那夜为何无故失踪。凌楚瑜不胜其烦,却又闭口不言,欧阳云等人也坚持几日,实在拗不过,也不再过问。
王如萱经过这次遇袭后,练功异常用心,已经隐隐有一流高手的潜质。不过凌楚瑜却说她对敌经验不足,心肠太软,临阵对敌恐畏手畏脚,根本发挥不出全部实力。王如萱虽知自己不斗狠,但也咬紧牙关,刻苦习武,凌楚瑜见了也不可思议,欲说还休。
就这样过了一月,双方还是悄无声息,而苍云山的秋天也是越来越冷。
一日,凌楚瑜正要出去,恰巧碰到青天涟这个愣头青迎面走来。“呀,楚瑜,这是去哪?”
“随便走走!”凌楚瑜兴致不高回了一句。
青天涟一把握住他的手,热情道:“走走走,去欧阳兄那里坐坐。”
凌楚瑜甩开他的手,道:“不去。”
青天涟一副早就知道你会这样说的表情,道:“欧阳兄在他帐中备了美酒佳肴,楚瑜你真不去?”
一说到酒,凌楚瑜肚子里的酒虫被勾了出来,下意识舔了舔嘴唇。这一个月来都在这深山中,欧阳靖纪律严明,不给大肆饮酒。他早就忍不住了,要不是苗月寒隔三差五弄点酒来,怕是要策马到渭城去了。
青天涟见他有些迟疑,急忙用手勾住凌楚瑜的背,热心道:“楚瑜,走啦,我们好久没聚聚了。今日欧阳家主有话,可以适当放松,欧阳兄特意准备佳酿,让我请你来。”凌楚瑜也就半推半就,随青天涟去了。
当青天涟撩开门帘时,凌楚瑜就发觉不对劲。里面坐的都是熟悉的人,但他们的气质却有一丝丝与往日不同。欧阳云自不用说,更加稳重了;白良的笑容越发坚毅;骆霞双眸有神;苗月寒气质沉稳,就连整日大惊小怪的青天涟,隐隐约约成熟不少。凌楚瑜明白了,这一次的远征让他们在性子上有所磨炼,武学修为也精进不少,这让凌楚瑜有些黯然,毕竟他再怎么努力,也是停滞不前,正如他心里担心的,那道分水岭正在将自己与其他人隔得越来越远。
凌楚瑜带着一丝不快坐了下来,众人知道他性子冷淡,见怪不怪,却不知道他是在跟自己生气。
“天涟,你看楚瑜一脸不快,是不是你硬拽过来的?”白良打哈哈道:“欧阳兄再三吩咐,是请,知道怎么请人吗。”
青天涟那尖尖的嗓门反驳道:“我是请,就差顶轿子了,没有动手。是吧,楚瑜。”
凌楚瑜叹口气,心中有个疙瘩,堵得难受,看了看眼前的美食佳肴,道:“今天是什么日子?”这些天众人一直处于紧张的氛围中,像这样真没有。
欧阳云道:“如今我们和魔教对峙而立,短时间内不会再有争执,就像把大家叫过来聚一聚,放松放松。”
像这种张罗的事,还是欧阳云比较在行,毕竟他以后是掌管欧阳家的人,这些交际能力还是有的。
“来,大家先喝一杯。”欧阳云提议道。众人也纷纷举杯,都是熟人,也没这么生分,都是自己斟酒,比较随性。
酒过三杯,菜尝五味,是时候进入主题了。欧阳云笑道:“入苍云山一月有余,还是第一次能有这样的气氛好好聚聚,不可多得,来,大家开怀畅饮,不过不要烂醉,不然我爹会罚我的。”
众人都哈哈一笑。青天涟对酒不是很感兴趣,因为他年纪最小,酒量最差。第一次喝酒就喝多了,第二天还头疼欲裂,浑身难受,故而对酒是有阴影,喝酒时候相当克制。但众人聚会,多番推酒面子上也过意不去,每次大聚都被白良灌醉,有些后怕。听得欧阳云说不能烂醉,也是正合心意地点点头,道:“适当就好。”白良瞧见也偷偷笑了,心想这愣小子真挺好玩。
苗月寒道:“欧阳兄,你这么说可不对,你既然邀请我们而来,又不能大醉一场,这是何道理。我们也就罢了,但楚瑜的酒量你又不是不知。眼前美酒这么多,怎么可能停得住。”
欧阳云笑道:“那是我的不是了,考虑不周。今天邀请各位来主要还是聚聚,如今这里局面虽稳,但也不可大意。改日大家做客我欧阳家,我一定好好招待,不醉不归。”
白良道:“话说回来,欧阳兄,我们已经在这里一月有余,魔教也没什么动静,难道真要等到来年开春?”这天气渐渐入冬,若真在这深山过冬,怕是吃不了这份苦。
“对呀对呀!”青天涟附和道:“待在这里忒无聊,吃的东西又糙,没有在家的好。”
凌楚瑜听罢瞪了他一眼,青天涟心里“咯噔”一下,有些害怕。他自知受不了这苦,平日里不说吃的东西如何精细,就连衣服也是每日一换,不能有半点脏。如今这里几天都不能洗一次澡,素来爱干净的他是难以忍受。而凌楚瑜瞪他,是提醒他,作为少年侠客,切不能这般娇气,若这股风气传下去,难免其他人会如何想。
欧阳云也皱眉不展,低头直摇道:“如今是骑虎难下啊!”
苗月寒道:“那个东方盟主一直不肯派兵支援,我听我爹说了,若照这个形势下去,怕是夜长梦多。”
欧阳云思索道:“如今是敌众我寡,我们只是死守一隅,魔教不敢以命相拼,才有这般平静,如此长期对峙,后果不敢想象。”
这才是问题关键。进攻一时,防守一世。双军对垒,防守尤为重要。它反应出士兵的素质,后勤保障,将帅谋划的策略。古时候最著名的就是防守大战就是长平之战。秦赵两军共摆出百万大军,在长平这里筑起两道长城,坚守不出,拼的是双方国力和忍耐力。最终还是赵国失去了忍耐力,年轻的赵括勇猛精进,率大军杀出,誓要破了秦军。可惜他遇上了老辣弥坚的白起,孤军深入,被白起等而围之,近六十万大军竟冲杀不出去,最后粮绝而降,赵括身死,四十万降卒被坑杀,从此赵国一蹶不振,失去了争天下的机会。
如今正道围攻苍云山,双方各占地利,但苍云教人数略多,如此对峙,犹如困兽之斗,是正派围困以逸待劳,还是魔教反噬背水一战,结果很难预料。
凌楚瑜淡淡道:“如今你爹如何布阵安排?”
众人纷纷侧目,表情吃惊不已。平时聚会谈事,凌楚瑜可是一言不发,如今却问起此事,怎么不有些惊讶。
欧阳云犹豫道:“大的变动没有,就是其他人有些不耐烦。”
凌楚瑜哂笑道:“那四位大侠都是强攻不擅守,想必前面三道防线都是你们欧阳家的人吧。”
欧阳云有些佩服道:“不错。这次我们欧阳家是倾巢而出,只要死守住三道防线,魔教就不能踏进半步。”
“这个我知道!”年龄最小的青天涟喊道:“我知道这个排兵布阵的厉害。”众人均是一奇,这整天玩乐的人什么时候懂得兵法?白良笑道:“哟,你什么时候也会兵法了?那好,你说说看!”
“少看不起人!”青天涟装模做样地干咳几声,清了清嗓子道:“眼下这个地形,跟三国时期马谡失的街亭有些类似。”
欧阳云挑眉道:“哦?那你说说看,怎么个相似?”
青天涟一副老气横秋的样子,指着地图上第一道天堑,故作高深道:“当年诸葛孔明北伐,魏国大军而来,在街亭处派参军马谡领兵镇守。而马谡自作主张,依阻南山,不下拒城,不近水,把军队扎营在山上,被张郃大军围困,断了水源,孤零零地困在山上。”
白良打趣道:“行啊,说得有模有样,若你是马谡,你要如何?”
青天涟想了想,道:“街亭此地奈无城郭,又无险阻,守之极难。我要是马谡,必定在要道处下寨,伐木为栅,稳固防线,迟缓敌人锋芒。如今这里也是如此,欧阳家主在设三道防线,以木做栅,再以两侧强弓配合,若魔教敢来,非打败不可。”
他说得头头是道,众人却偷笑。白良笑道:“不错不错,三国志念得不错。”青天涟被戳中底,脸色通红,嘴上却死不承认道:“什么三国志,我没看过。”
欧阳云道:“正如天涟所说,这里地形跟街亭有些形似,高地四周有孤峰,互为犄角。但兵无常势,只是相似,却有天壤之别。魔教在这里高地布重兵,目的是诱我们强攻,而四周孤峰才是杀招。而我们现在拿下这天堑,就不能像之前那样守,必须将防线往外移,借着纵深迟缓魔教锋芒,毕竟我们人手不足。”
众人听罢恍然大悟,纷纷感叹这兵法的奥妙。难怪以赵括、马谡之能,头一次领兵就大败而归,毁了赵、蜀一统天下的机会,并非他们才智欠缺,只会纸上谈兵,而是没有领兵统将的磨炼,战场上战机稍纵即逝,需要的是敏锐的观察力和正确的判断,没有大战的磨炼是万万不能的。
苗月寒挠头道:“我爹的狼骑已经有些按耐不住了,他们平时在大漠自由浪荡惯了,有仗打还行,可让他们守在这清苦的山上,都叫苦连天了。”
骆霞点点头,道:“不错。这几日我看了看,很多人都开始有些不耐烦了,长期在这对峙,怕是受不了这份苦。”
山中清苦,这几百号人的吃穿都有欧阳家承担,怕是再富饶也经不起这般挥霍。加上附近多是乡镇,粮食筹措都有些滞后,更别说其他东西。欧阳靖也是大感头疼,既要管饱,又得管好,生怕起了矛盾冲突,影响军心。
欧阳云也愁眉不展,这些日子他虽父亲左右,耳濡目染,感慨这人情世故的深奥,与多方周旋,行为处事都决然不同,难怪说“身不由己”,之前没有身入其中,不知其难。
青天涟一股怒气愤愤道:“说起这个,昨天我碰到那个武长云了,真是气死我了。”
白良笑问道:“怎么了?又哪里惹到你了?”
青天涟双手环抱胸前,不悦道:“他们两兄弟都是鼠辈,在背地里偷偷商量怎么装病,好下山养病。气得我当场冲进去就教训他们一顿。”
众人莞尔,如此关头青天涟还意气用事,岂非误事?白良面色不悦道:“天涟,无凭无据,就只是道听途说,你这样做就不怕扰乱军心吗?欧阳家主定饶不了你。”
青天涟气得脸鼓鼓,道:“反正人我打了,欧阳家主也没处罚我。”
欧阳云摇头道:“你呀!以后别冲动,我爹没罚你,自然是想大事化了,以免造成混乱。”如今局面看似平静,实则不能受一点刺激,怕引起连锁反应。
苗月寒有些讶异道:“武家兄弟武功不弱,你能赢一个是自然,若他们兄弟二人联手,你怎么能赢?难道你武功精进如此之快。”
青天涟叉腰得意忘形道:“咳咳,那是自然咯。对付他们自然是小菜一碟。”
凌楚瑜在旁边幽幽道:“怕是他们两兄弟假借你之手受伤,好可以下山养伤吧。”
青天涟嫩脸一红,尴尬道:“哪有的事。他们…本来就不是我的对手。”
众人瞧见他脸红结巴,就知道事情如凌楚瑜所说。欧阳云道:“我爹也是看出来他们兄弟二人居心叵测,所以没有处罚天涟。反倒是将武家兄弟送下山,少添乱。”
白良道:“如今罗大侠、苗城主、吴大侠和韩将军倒还好,他们御下有方,只要他们不动,手下就不敢有怨言。如今主要问题是这些江湖人,摸不准他们的脉。”
欧阳云举杯饮酒,叹道:“是呀!他们无人管束,来此就是为了扬名立万而已,如今这种局面,怕是人言鼎沸,只是碍于面子不敢言明罢了。”
骆霞攥紧拳头,道:“最可恨是那个公孙老贼,他在一线峡煽动群雄,不仅乱了阵脚,还死伤无数,如今又散布谣言,欲将群雄离心,好让欧阳家此次远征无功而返。”
欧阳云隐怒道:“就凭他,怕还是不能将我欧阳家怎样。不过他到处煽动人心,心计毒辣,确实阴险可恨。”
公孙如是这段时间也没闲着,想着如何动摇人心,让欧阳靖撤军,这也就完成东方魄交代的任务。他一面散布援军迟援的消息,让群雄担忧;一面四处走动,说魔教势大,小心提防。这无形之中给群雄造成前有强敌,后无援兵的心里压力,久而久之,有些年轻人自然顶不住这终日惶惶不安的压力,故而找借口推脱离开这里,武家兄弟就是例子。
白良冷哼道:“他是东方家的跟屁虫,天下谁人不知。我听说他现在已经把他那宝贝儿子送往渭城了,明面上是说是协助运粮,实际上是将他保护起来。”
青天涟大笑道:“可怜那公孙鸿在天下人面前丢尽颜面,想想他的样子我都觉得爽快。”
白良打趣道:“但是能保住命,这比什么都重要。不过东方胜和上官飞倒没给他面子,就是不走。公孙家主也不敢得罪,把随身高手都安排在他们二人左右,怕是有了闪失不好交差。”
说到上官飞时候,凌楚瑜嘴角有些抽搐。他如今依旧留在这里,可能就是要时刻盯住自己。这些日子凌楚瑜几乎没有离开王如萱身边,为了就是保护她,怕遭上官飞的灭口。
欧阳云道:“这不是主要的。我爹早就知道公孙家有意为难,所以安排他们在后,为了就是不造成混乱,不委以重任,只是让他们造造声势罢了。”
凌楚瑜凝眉沉思,半晌,喃喃低语道:“怕是等不了入冬了。”其他人听不清他说什么,急忙询问,凌楚瑜沉思摇摇头,闭口不言,只顾喝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