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徒二人推着双辕车返回住处,陆锦年忍不住抱怨村里人的态度:“明明我们是来帮他们的,却好似欠了他们一般,还急着赶我们走,这是何道理?”
陆渐离安慰了他几句,脑海中不自觉浮现猎龙人现在的处境,神色不由暗淡了几分。
猎龙人这身份,大抵只有他们自己看得起自己了。
其他的,上至达官贵族,下到平民百姓,没有一个瞧他们顺眼的。
这村子只是背后说道两句已经很友好了,碰到那些不友好的,甚至会拿农具来驱赶他们。
按说猎龙人为百姓猎龙,渡灾解厄,理当受人敬重才是,为何落得如此田地?
其实,早年间并非如此。
早年间,龙患生于大地,猎龙人于大名崛起,集各家所长,一心猎龙,不惧牺牲,救民生于水火,使人交口称赞,声威渐隆,如日中天。
然,红眼人不欲见其势大,遂指其不事生产、不尊礼法,行事随心所欲、百无禁忌,乃不正之风,虽与民有小惠,但与国百害而无一利,故谏言名帝,削其名望,斩其根基,打入不入流的贱业。
帝允。
其后,红眼人再接再厉,立危言于众,称天下之龙,莫不是猎龙人触怒天威招惹而来,凡猎龙人出没之地,必遭龙难;
更有著书立说者称,猎龙人与龙同祖同宗,非我族类,居心叵测,人人得而诛之。
荒唐之言架不住三人成虎,愚民竟信以为真,猎龙人身在局中,百口莫辩。
此后数百年,猎龙人在红眼人的口诛笔伐下渐渐为人所恶。
人们畏之如虎狼,避之如蛇蝎,只因龙患,方才肯与猎龙人往来。
正可谓,文人一张嘴,胜过千把刀。
然,他们人杀的不是人,却胜似千千万万人。
“师父,你在想什么呢?”陆锦年见师父陷入沉思,不由好奇问道。
陆渐离摸了摸他的小脑袋瓜,温和地笑了笑,说道:“没什么,你先去院里生火,我出去一趟。”
“天快黑了还出门?”陆锦年先是一愣,旋即恍然大悟道:“噢,师父可是去见那妇人?”
“就你话多!”陆渐离被说中心事,老脸微微一红,颇有些恼羞成怒道:“还不快去把火生起来,晚饭不吃了?”
陆锦年扮了个鬼脸,屁颠屁颠跑了。
陆渐离摇了摇头,又摸摸怀中之物,大踏步出门去了。
离开住处,陆渐离没有直取目标,而是在村里兜了一个大圈,最后才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来到一片菜地。
菜地中,一个妇人正在里面劳作。
这妇人面容姣好,身材丰腴,本该是个被人捧在手心里的,可惜命不好,男人在她过门当天就死了,年纪轻轻成了寡妇。
村里人传她是扫把星,克夫,没人敢娶。
她也要强,不靠男人一样过活。
后来村子附近出现了龙,四处为孽,妇人倒霉,出门时遇到了,幸亏遇到陆渐离师徒,才从龙嘴里逃得一命。
妇人感念师徒二人恩德,但身无长物,只能偶尔炒些小菜给师徒二人送来,一来二去便有了来往。
自古以来,救命之恩大过天,不说以身相许,至少也是个来生当牛做马。
妇人被陆渐离救了一命,又见他仪表堂堂,频繁接触下自是心生异样。
只是这异样不合时宜,且妇人矜持,加上自己是个寡妇,略显自卑,故而将这份异样压在心里,不曾表露。
陆渐离走南闯北许多年,也是头一回遇到让他怦然心动的妇人,虽知她是个寡妇,却没有半分瞧不起,只是碍于猎龙人的身份,这份喜欢无论如何也说不出来。
却说陆渐离故意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从菜地旁边经过,还刻意轻咳了两声吸引那妇人的注意。
妇人果然注意到他,见是他来,立即擦了擦湿哒哒的双手,俏生生地立在那里望着他。
陆渐离驻足,将怀里三颗红彤彤的苹果取出一颗放到她菜地的栅栏上,含混不清道:“北方的果子,南方不常见,不小心多买了一颗,请你吃吧,你若嫌弃也可以丢了。”
那妇人一把抢过苹果塞进怀中的口袋里,一句话不说,脸颊红扑扑的。
陆渐离只觉得血涌如潮,生出口干舌燥之感,一张老脸涨的通红。
妇人察觉出不对来,羞涩的拧了拧身子,轻咬着唇,眼里荡漾着水波,双手十指绞在身前,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陆渐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旖念,不等妇人开口,憨笑一下,摸着脑门逃也似地溜了,惹得身后妇人频频跺足,没好气的翻了一记白眼,最后又摸着怀里的苹果吃吃笑了起来。
翌日。
天不亮,师徒二人早早起了,整备好行囊,推着那架捆绑了大猪的双辕车离开了村子。
二人行至途中,陆锦年仿佛察觉到什么,下意识回眸,却见一妇人站在村口,双目含泪地望向这边。
陆锦年抬头看了一眼陆渐离,悄声道:“师父,那妇人在村口呢。”
陆渐离“嗯”了一声,语气稍显沉闷。
“不去跟她打个招呼再走吗?我们这样不告而别,她一定很难受,而且师父你真舍得?”陆锦年问道。
陆渐离叹了口气:“舍不舍得又有什么用,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何必平添彼此的痛苦,再说…”
陆渐离顿了顿,接着说道:“我怕我这一回头,就真走不了了啊。”
“那就不走了呀。”陆锦年不以为然道:“师父你也老大不小了,是该给我找个师娘了,我看那妇人对你是真心喜欢,恰好你也喜欢她,为什么不留下来?实在不行,捎带上她一起走也是可以的呀。”
“你还小,有些事是你不懂的。”陆渐离说道:“你只消知道,旁人有句话说的没错,猎龙人生而不祥,故,每一个猎龙人都要恪守本分,做到无父无母无妻子,我若与那妇人好,才是真的害了她。”
少年人不解,却也没有再提,只是回头望了那村口的妇人一眼,心中暗道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