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垂地帘幕将静卧在床的温雨和正给她把脉的大夫隔了开来。温雨只有一只皓白玉腕露在帘外,手臂下垫着一块方巾。
大夫面有愁色,轻轻地将手搭在了温雨的脉门上。环儿站在旁边,一脸焦急地望着他,两手不断揉捏着自己的衣角。
她细细地观察着大夫地表情,只见他先是眉头紧皱,后又现出了一份诧异之色,再然后便露出了一点惊喜似的笑容。
见他又愁又喜,环儿更是疑惑,忍不住问道:“大夫,王妃的脉象如何?”
温雨也已从晕厥中缓缓苏醒,呢喃似的补了一句:“大夫不妨直言,千万不要瞒我。”
大夫呵呵笑了。他一捋自己的山羊胡,含笑说道:“此等喜事,岂有欺瞒的道理?”
他说着便站起身来,望了一眼茫然地环儿,便又冲温雨鞠躬施礼,道:“恭喜王妃,怀了齐王的血脉了。”
“什么?”环儿瞪大了眼睛,先失声叫道:“你是说王妃她有了身孕?”
大夫含笑点头,道:“正是。王妃晕厥并非是什么病症,而是受了刺激,气血上浮,已致胎气稍动。在下这就给王妃开一副安胎的药,只要静心调理,可保无虞。”
他说完便坐到了桌边,握起笔来开始写方子。环儿愣了一下,忽然掩口而泣。她这是喜极而泣,还夹杂着几分难以置信。齐王和王妃伉俪情深,终于在天下将要平定时结下了硕果。这可真是邀天之幸。不过,此时的齐王却身陷囹圄,生死未卜。对于王妃和这个未出世的孩子来说,恐怕又是一场不可预料的浩劫。
“环儿。”虚弱地温雨唤了一句。“啊?”环儿收回了百转的心思,侧身就向温雨来了。
她撩开帘幕,蹲在了温雨的床边,问:“王妃有什么吩咐?”
温雨面色苍白,毫无血色。环儿一望之下也颇为吃惊。她含着笑微微转过头来,对环儿说:“我有了齐王的孩子,对吗?”
环儿重重地点了点头,说:“是呀。大夫都说了,王妃的确有了身孕。”
温雨虚无地双眼又望向了天花板,叹道:“只可惜我们大祸临头,这个孩子能保住吗?”
“能!”环儿紧紧地握住了温雨的手,泪珠在自己的眼眶中不断地打转。
环儿的手是温暖的,温雨也觉得心头一热,那无助地凄苦之感顿时减了大半。
“要想保住这孩子,就必得先保住齐王。”温雨苦笑了一声,摇摇头道:“这孩子,来得可真不是时候。”
环儿柳眉一扬,细细品味温雨的话,也甚觉得苦楚。如果徐枫当真被判处了极刑,那包括温雨、自己、徐昊在内的一大家子人也恐怕是难逃一死。
就算皇帝法外开恩,留得一命。那也少不了流放之苦。且不论流放之地的苦寒,就说这一路上的颠沛流离,一个孕妇如何吃得消?
环儿越想越觉得伤心,就好像事情已成了定局似的。眼泪珠子扑扑地往下掉。
“王妃,环儿姑娘,方子我已经开好了就放在桌上,用镇纸压着。王妃可差人去按方抓药。”大夫一边说一边整理药箱,颇有些仓皇:“若没有别的事,在下可要走了。”
温雨和环儿对视了一眼。她们都明白这大夫忌惮什么。徐枫被下狱还属于秘闻,这大夫先前不知,但在写方子时一定听到了她们的对话,这才起了疑虑。
若是日后皇帝秋后算账,把这大夫给牵连了进来,岂不也是飞来横祸?
温雨很能理解他的心情,便说了声:“辛苦大夫。”然后又对环儿说:“去,领他从后门走。”
“嗯。”环儿抹了一把眼泪,起身便去了。“跟我来吧。”环儿对大夫说了一句。“有劳有劳。”大夫跟着她一起走了。
她们走后,温雨当真是百感交集。无助、悲伤、委屈、喜悦,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当真是打翻了五味瓶似的,酸甜苦辣,一应俱全。
不一会儿,环儿便回来了。“王妃。”她又蹲在了温雨的床边,重新握住了温雨的手。
“那些来报信儿的大臣们呢?”温雨问道。
“奴婢做主,那些和咱们瓜葛不深的、年老的都让回去等信儿了。”环儿说:“现在就只有顾先生、钱谦益钱大人,还有冒学士、侯学士四个人,旁的就只有徐相公。”
温雨知道她说得徐相公是指徐昊。于是她点了点头,笑道:“这事你办得好。人多了,难免口杂。不过,这徐相公是咱家王爷的表兄,可不是旁人。”
“是。”环儿颔首应了一声,说:“王妃就安心静养着,奴婢这就出去支应一声,让他们放心回去。至于齐王…就请他们多多想法子。”
温雨闭眼摇了摇头,说:“扶我起来,我要去见他们。”
“啊?”环儿有些吃惊,忙道:“这可不行呀。王妃您还弱得很,又是一人挑着两人的干系。万一着了风,那可不好。”
温雨挣扎着坐起身来,笑着说:“没那么娇贵。我可是练武出身的。据说呀,我娘怀我三个月的时候还骑马呢。我就走几步路而已,不碍事。”
环儿轻声一叹,也只好扶温雨下了床,然后急忙拿了件狐狸皮的袄子来给温雨裹上,接着就扶着她缓步出了卧室,向大堂来了。
钱谦益、顾炎武等四人见温雨走了出来,也都纷纷站起了身。“王妃…”他们都有些手足无措。
温雨在环儿的搀扶下坐好,展颜一笑,道:“害大家担心了,我没什么事。大家快请坐吧。”
顾炎武颇为忧愁,说:“王妃的气色很不好,还是多静养为宜。”
温雨点头笑了,说:“多谢顾先生的关心。不过比我身子更要紧的是齐王。如今他陷在了诏狱里,那地方比阎罗殿还渗人。齐王哪消受得了?还请大家快拿个法子出来,救救他吧。”
四人互相看了看,也都是一筹莫展,唉声连天。
见此情景,环儿有些急了,带着哽咽地声音说:“我们王妃不能没有齐王,大明朝廷更不能没有齐王。咱们大家伙都受过齐王的恩典,现在齐王有难,咱们不能老往后头躲。更何况,如今这事不仅涉及我们齐王,也涉及瞿式耜大人和张同敞大人。奴婢人微言轻,也不会说什么漂亮话,各位大人都是饱学之士,徐相公与齐王更有血脉之亲。奴婢代王妃和齐王求求大家。请大家救救这三位好人吧!”
她一语说完,便上前两步跪了下来。她话说得伤心,众人听了既觉得惭愧更觉心惊。
顾炎武一个箭步上去,将环儿扶了起来,说:“姑娘言重了。我们定会想法子救齐王和两位大人,只是这事不可操之过急,更不可意气用事。”
环儿望着顾炎武抽噎了几声,便道:“那就拜托顾先生了。”
望着早已哭成泪人的环儿,顾炎武心头也是百感交集。在这一刻,他已暗暗下定了决心,即使是粉身碎骨也要让齐王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