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新岁节也不过剩下五天的时间。可也就在这个时候,齐王忽然颁下令旨:要开恩科了。
这天的南京城阴云密布,眼瞅着就要下雨了。秦淮岸边的贡院附近却是人头攒动。在贡院的入口处,来应试的举子们就像过安检似的。他们走到门口,先报姓名,专人登记之后高举双手,让士兵搜身,当然也包括检查行囊包裹。
因为临近新岁,所以来应试的只有南京附近的举子,也有少部分是从苏松二府过来的。不过也仅止于此了,诸如两湖、两广、云贵地区便没有人来。
但尽管如此,此次来应试的举子人数也颇为可观,加上围观瞧热闹的百姓,整个贡院一眼望去,那是人山人海、人头攒动。两队士兵胳膊挽着胳膊,将百姓们和举子们分隔开来。一是怕有人泄题作弊,二也是怕发生踩踏事件。
南京贡院与青楼妓馆也就一水之隔。隔着的那水就是著名的秦淮河了。此时,秦淮河上画舸游舫争渡,青楼歌女们或昂然地站在船头,或娇羞似的藏在画舫之内,但总要偷瞧一眼的。娉婷玉立地女子与那随风飘动的彩带融合在一起,美色美景,煞是好看。
举子们也踮着脚尖向那边望去。他们大多都是穷酸书生,哪里见过如此美艳地女子,一时也是心醉神驰,飘飘然如坠云端。
而女子们也是目泛流波,巴望着能和一个年轻俊朗又有才华的书生看对眼,让他为自己脱籍赎身,然后双双去过那田园牧歌般的生活。
明朝时,才子佳人的民间十分流行。诸如冯梦龙的三言二拍更是流传得广。
固然是假的,但也深刻地影响到了那一代年轻人的心境,尤其是青楼歌女们。几乎每一个歌女都想遇见一个真心爱自己又有才华,能当大官的年轻人。可是,能够如愿高中又不忘昔日旧情的人却是少之又少。
“唉,林姐姐,你说阿奴钓得着一个金龟婿吗?”一个穿着彩绸的年少女子侧身坐在船头,一双含春杏眼瞥向岸边的举子们。
那个被唤作“林姐姐”的女子就坐在她的旁边,正在梳理着一头油光发亮的头发。
她痴痴一笑,说着一口地道的吴侬软语:“咱家阿奴长大了嘛!怎么着?你钓着了金龟婿,就不要姐姐了嘛?”
阿奴也是轻声一笑,说话时也不忘向对岸的举子们抛媚眼:“要是真能遇得见了,阿奴就让他带咱回扬州,林姐姐也跟侬一起回扬州好咯。”
一句话说完,还冲一个少年郎吹了吹口哨,其魅惑之态展露无疑。
林姐姐掩口而笑:“姐姐可没那么好的命呦。你就盼着吧,啊!”
“唉。”阿奴又轻声一叹,显得惆怅了起来:“阿奴怕也是钓不到得咯。毕竟,像河东君那样好的命,都是天上的星宿下凡的。”
林姐姐正在梳头的手忽然一停,像是想起了什么:“阿奴,听说这次考试的题目是河东君出的。你可知道?”
“谁出的都不打紧的咯。他们都是咬文嚼字的,一句侬也听不懂。”阿奴有些失落地说。
“不是。不是这回事。”林姐姐坐正了身子,正色道:“我可听人说了,咱齐王殿下想废了八股文改成策论。河东君学问高,就给齐王出了主意。八成呀,这题目也是河东君出的。”
阿奴见她说得郑重其事便觉得有些奇怪,回头望了她一眼,道:“那又怎么了?林姐姐还巴望着河东君泄题呀?”
“泄题是不会的咯。”林姐姐继续梳头:“不过咱们和河东君都是管子老爷的门生,际遇相似,或许也能猜得个一二分呢?等他们考完了,必得来咱这边喝杯酒。到时阿奴去套套,没准真能套个金龟婿呢?”
春秋时,管仲在齐国变法,曾开女市增加国库收入。后来操持皮肉生意地女子便都拜管仲为祖师爷。这林姐姐口里的“管子门生”便是由此而来。
听了这话,阿奴倒也来了几分精神,身子也由不得坐直了:“对哦,总比现在什么事也不干强得多!”
一语说完,姐妹二人格格笑了起来。
这边的举子们也是议论纷纷,除了猜度考题之外,便是谈论那些青楼歌女,彼此也做一番点评。
而一旦进了贡院大门,便没有人敢说话了。走不多时,喧闹嘈杂之声渐熄,剩下的只有紧张和肃穆。
进得贡院来,举子们要先进一个个的单间,洗漱换衣。衣服也都是贡院准备好的,然后再领着他们去自己的房间。
与其说是房间,倒不如说是一个大号地笼子更确切。房中只有一扇门一扇窗,一张桌子和一张床和一盏煤油灯。不过据说当今齐王体恤举子们的不易,每个房间又添了一个小火炉,可供取暖。
举子拜谢过领他们进来的士兵之后,便可以整理自己的东西,再休息一会儿。只待辰末巳初,发题考试。
举子们早有耳闻,此次“恩科”与以往不同。不考八股,不考诗文,只考策论。这让这些熟读了朱熹四书章句集注的贡生心中多少有些惴惴不安。
待试题发下,众举子自是有人欢喜有人愁。欢喜之人必是读书又杂又多的,而忧愁的必是只会做些酸腐八股的书呆子了。
试题共有三道,分别是“简述管仲变法之思想”、“简述老子治大国若烹小鲜之思想”、“简述孟子民贵君轻之思想”。
这虽不是徐枫和柳如是的创见,但却也是自明朝以来从未见过的接地气的考试题目。
徐枫为了不让举子们有所顾虑,还在试卷上写着“言者无罪”四个大字。
饶是如此,不少举子看到试题仍是心惊肉跳。因为在君主制极严的明代,这三个话题都是不可公开谈论的。而如今朝廷居然将其变成试题发了下来,考生们的震惊程度也可想而知。
“齐王果然英明!”一个年岁颇大的举子一捋下颌的花白胡须,便提起笔来,刷刷点点,奋笔疾书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