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章 旧人相见(1 / 1)

南明北归 思归北鸿 2404 字 3个月前

进入十二月以来,长江南北的雪也越下越大。似乎是在一夜之间,南京城已是白雪皑皑。江南温润,极少下雪,但南京城每年总要被雨雪浸润一次,成了惯例。

钱谦益独坐在房中,身旁是一个正在熊熊燃烧着的小火炉。火焰升腾,无数纸片也在这火焰的冲击之下不断向上飞去。他伸着双手烤火,身侧的老管家正将一些撕碎了的纸屑丢进了火炉中。

“书房里的信函都拿来了吗?”钱谦益侧头问老管家。

“是。都拿来了。”老管家说完又补充了一句:“咱们与陈子龙游击队的联络隐秘得很,洪亨九哪里不会发觉的。”

“嗯,那便好。”钱谦益点了点头。

这时,一个下人轻轻地推门进来,说:“钱老爷,门外有人来拜访。”

“谁呀?”钱谦益抬起如死灰一般的面容轻声问道。

“这人没有拜匣也无名刺,但他说老爷一定会见他。”下人说道。

钱谦益低头望了眼已化成灰烬的信札,苦笑一声,不禁摇头:“没想到我已做了贰臣,却还有昔日好友拜访。那好呀,也不用问拜匣了,直接请进来便是了。”

“是。”下人应了一声,便掩门离去了。

待他走后,钱谦益又低下了头,两眼无神地望着这火炉中的焰火。此时的他,多么像一个垂垂老矣的人,毫无半分地光彩可言。

老管家烧完了这些碎纸屑,问道:“老爷可是思念夫人了?”

钱谦益没有说话,只是发出了一声重重地叹息,算是默认了。

老管家也烤了烤手,叹道:“老爷还请保重自己的身子。咱们还得为反清复明出力呢。”

“钱老爷就在屋里,您里边请。”那下人引领着来客缓步走来。钱谦益和老管家也不自觉地强打起精神待客。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一个年轻人缓步而来。此人青衣小帽,素衫布鞋,看上去就像是哪家贵族公子的伴读小厮。

钱谦益与他四目相视,竟然楞在了当场。老管家也有些发愣,嘴唇也微微颤动,叫道:“夫…夫人!”

他的声音哽咽,几乎就要落下泪来。柳如是同样双目噙泪,缓步向他二人走了来。

她走到钱谦益的火炉前止住了步子,含泪笑问:“门子换人了?”

钱谦益也是一笑,答道:“换了好。不认得你,你才敢回家来。”

柳如是微微颔首,没有答话。她在未进门前就想好了说辞:“这次我是因为子龙才回来的,可不是为了你。”

不过,当她见到苍老萎靡地钱谦益、萧瑟冷清的旧居,心中不免泛起阵阵酸楚。那句想好的话就再也说不出口了。

“你还会走吗?”钱谦益问道。

柳如是低着头,沉默了半晌才轻轻地回答:“我不知。”

钱谦益淡淡一笑,说:“你可愿告诉我,为何会回来?”

“牧斋!”柳如是忽然扬起头来,加重了语气:“我问你一句话,你降清之后,可受了伪职?”

老管家目露惊骇之色,微微张着嘴巴,似乎是欲言又止地样子。

柳如是瞥了他一眼,便也大概猜到了答案。可她仍是不甘心,再迈上一步,问道:“牧斋!你休要瞒我!你是不是已经受了伪职?”

钱谦益眼神中的光彩顿时黯淡了下来,有气无力地点了点头,答道:“洪承畴为笼络汉人之心,再次让我做了留都的礼部尚书。”

钱谦益虽然降清,但始终坚持旧称,仍旧把南京称为“留都”。

但这个小细节是无法打动柳如是的。闻听此言地她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接着眼前便是一片昏黑,几乎立足不住。

“夫人!”老管家忙上前去将她扶住。钱谦益也是一惊而起,神色惶急地望着她。

柳如是脚下一个踉跄,才站住了步子。她抬起略显苍白地脸来,追问:“倘若陈子龙不来联络你,你是不是也不会参与反清大业,是不是要食满清俸禄,终老一生?”

钱谦益低下了头。他不知该怎么回答,就连他自己也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

似乎在他的心里,做皇帝的是汉人还是满人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中国的文脉是否得到了传承。

这是他能说服自己接受伪职的唯一理由。可这个理由又是那样的苍白和难以启齿。尤其是在文采风流地柳如是面前。

于是,他也有些发窘,低着头不知该说点什么。老管家忙来打圆场:“夫人,老爷虽然事清已久,但并未给满清朝廷做过什么事。相反地,最近这一个多月来,老爷奔走呼号,联络了不少抗清义士,纸币也发出去了不少。夫人呀,老爷忍辱负重,就像是当年卧薪尝胆的越王勾践。这份苦心夫人应该明白。”

“那也真是苦了你了。”柳如是语带嘲讽地说了一句。

钱谦益忙绕过眼前的火炉,迎上来说:“只要夫人你不再走了,我大可辞官不做,与你共游山水。至于是满清得江山还是朱明得江山,那都不关咱们的事了。”

他说着便要来握柳如是的手。可她步子一缩,避开了钱谦益伸来的手。

“你是东林的领袖,复社的头脑,在此社稷危亡之时岂能只顾个人安乐?”柳如是抬眼瞧着他说:“伪职不可弃。这是你掩人耳目,以此身份来帮陈子龙和徐暮帆他们,也颇是得体。”

“那夫人你可愿与我一道…”

“我愿与你一道。”柳如是不等他说完便先将话截了,然后补充道:“这件事需得有人协助。日后你在外面联络陈子龙他们的游击队,而我便在府中为你料理内务。”

钱谦益终于露出了笑颜,兴奋地说:“夫人你愿回来可真太好了。我还以为,今生今世再也见不着你了!”

柳如是的表情仍旧冰冷,只听她淡淡地说:“我不是为了你,而是为了抗清的大局。”

柳如是没有回答,而是直接推门出去了。屋外的风雪依旧,一股冷风吹来,令钱谦益遍体生了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