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八章 岳王祠(1 / 1)

南明北归 思归北鸿 2681 字 3个月前

红衣红裳,油伞轻舟。一条溪流自杭州城边穿城而过,溪上泛着一叶孤舟,舟上昂然素立着的是一个撑着伞的女子。这女子把伞撑得低低的,遮住了自己乌黑靓丽地头发,也遮住了自己的容颜。

天空阴云密布,点点雪花从空中飘然而落。落在了青石砖路上,落在了屋檐斗拱上,也落在了这女子绣着桃花地油纸伞上。

两岸的行人都没有打伞。他们好奇地向她张望着,却也看不清她的面容。于是便更惹人遐想。

如此的一个女子为何会孤身出现在杭州街头?她究竟是什么人,因何而来?问题一个接一个地浮现在了人们的脑海中。

很快,小舟轻轻地靠了岸,女子轻迈绣鞋,上了岸来。“辛苦老丈了。”她从怀中掏出二十个铜钱递到了船家的手里。

船家呆了一呆,笑道:“姑娘是打南边儿来的吧?”

“嗯?”女子回转过身来,眼中透着一丝疑惑。

“凡是我大清子民都是用纸币的,朝廷下了严令,不许再用铜钱和金银。”船家解释道。

女子微蹙柳眉,道:“纸币?那我可没有。”

船家嘿嘿一笑,把手里的铜钱掂了掂,说:“罢了罢了,姑娘的铜钱我且收下。不过老朽可多一句嘴,姑娘你一人在外,身上又不带纸币,只怕是寸步难行呀。”

女子浅浅一笑,嘴角露出了两个可爱的梨涡,说:“多谢老丈提醒,奴家知道了。”

女子说完便转身离去,踏步缓缓地上了台阶。船家望着她离去的背影,也不觉是一怔,叹道:“真像是下凡的仙女一样呀。”

这女子不是别人,正是从桂林城负气出走的柳如是。她为何执意要离开桂林?只是因为她对徐枫的轻薄无法释怀。这倒并非是因为她对徐枫有什么恶感,恰恰相反,她对他的印象过于良好,也一直把他视为除了陈子龙以外的异性知己。

可徐枫的做法却太令她伤心难过。“原来,在徐暮帆的眼中,我亦不过是一具可供淫辱地肉体。”一路上,这句话始终盘桓在她的脑海中。

当然,她也相信徐枫绝不是一个浪荡无行之人。她也可以相信他对自己的轻薄只是酒后失德。可这个恶念一旦在心中产生便再也挥之不去了。她不知该如何面对徐枫,更不知该如何面对温雨。

老实说,以徐枫之才、之名位,如果要纳自己为妃似乎也无不可。可是,她不能接受。不是她对徐枫完全无意,而是她不能低下自己高傲地头,甘愿伏低做小。也不能说服自己,与别的女人共同服侍一位丈夫。

温雨的那句话始终盘桓在她的心头:“你我不如仿效娥皇女英好不好?”

“好不好?当然不好!”柳如是边走边在心里默默念着:“莫说他是齐王,就算是当今天子,我也绝不会只做他众多女人中的一个。我爱的人,必也要全心全意地爱我。”

这也就是她为什么会选择钱谦益的原因。因为他,肯为了自己而不顾家庭、不顾名誉、甚至连荣辱廉耻都可以舍弃。

可是,钱谦益却是个贪生怕死的,不肯为国尽忠。也不知他如今身在何处,有没有受伪职。

柳如是撑着伞一路走来,万千思绪杂乱无章。当她再次抬起头来时,才发现自己已到了岳王庙的跟前。

望着香火依旧鼎盛地岳王庙,她的眼睛变得湿润了。

此时正是黄昏,来祭拜岳王的人不多。她轻迈罗步,入了门厅,穿过长长地甬道,来到了正殿跟前。她仰首一望,只见大殿正上方悬挂着上书“心昭天日”四个大字的匾额。

“天日仍在,江山却变了颜色。”她叹了一声,便收起自己漂亮的油纸伞,落在伞上的雪花也簌簌落落地被抖落了。

她将伞斜靠在门边,迈步跨过了高高的门槛,步入了大殿之中。大殿的正中供奉着的是威严肃穆地岳飞像,两侧分别是张宪和牛皋的像。

柳如是迈步上去,轻轻跪在了蒲团上,双手合十,默默地念诵着。

这时,一个男子也进了殿来。他将手里正燃着的三炷香插在了香炉上,然后跪在了柳如是身旁的一个蒲团上。

柳如是发觉了身侧有人。于是她余光一瞥,见那人头戴斗笠,身穿麻布衣裳,脚上蹬一双草鞋,看上去是个颇为魁梧地庄稼汉。

柳如是没做多想,念诵完毕便缓缓起身。正待她转身要走时,却听那人说道:“娘子既然来了岳王庙,何不上一炷香略表心意呢?”

柳如是只觉得这人的声音很熟,心下微微一震。她回转过身来,仔细打量着这男子的背影。他仍那么跪着,无法看清面容。

于是她微微一笑,反唇相讥:“相公虽上了香,但祭拜岳王却还与他人闲谈,又如何表示了心意?”

男子点了点头,道:“小娘子说得是,是在下心不诚了。”

柳如是便也没再说什么,只是冲他欠身行了一礼,转身便走。

可她还没跨出大殿,又听那男子徐徐吟道:“钱塘曾作帝王洲,武穆遗坟在此丘。游月旌旗伤豹尾,重湖风雨隔髦头。当年宫馆连胡骑,此夜苍茫接戌楼。海内如今传战斗,田横墓下益堪愁。”

柳如是吃了一惊,猛地回过头来望着跪在岳王像前的这个男子。

“河东君的这首岳武穆词,娘子你可听过?”那人侧过脸来问着。

柳如是依稀能看清一点他的面容了。她的呼吸变得有些急促,面颊上也已飞红。

她轻轻地上前走了两步,颤声叫道:“子龙!”

那男子终于站起身来,将自己的斗笠摘下,回头望向了柳如是。他,正是“云间三子”之一的青年才俊陈子龙。

柳如是热泪盈眶,三步并作两步地迎了上去,紧紧握住了陈子龙的手,惊喜地叫道:“子龙!原来是你,真的是你吗?”

陈子龙也流下了热泪,连连点头,道:“是我,正是我。”

柳如是仰头望着他,笑容却是一怔,说:“怎么?你也剃了头?”

陈子龙目露失落之色,伸手摸了摸自己光秃秃的前额,道:“不剃发便做不了大清的顺民。”

听了这话,柳如是本还洋溢着的喜悦之色顷刻间冷却消解了。她甩开了陈子龙的手,转身便要走。

“做不了大清地顺民,便也无法做大事了!”陈子龙冲着柳如是的背影大声喊了一句。

“什么?”柳如是又回过了头来,一脸茫然地望着他。

柳如是似懂非懂,但宁愿选择相信。因为她相信陈子龙的为人,相信他的气节绝不是钱谦益可比的。

陈子龙似乎也从她的目光中读出了一丝犹疑,便也微微一笑,拉起她的衣袖一起出了大殿,向远处地尽头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