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暖的风夹杂了一丝血腥。站在甲板上远眺汹涌波涛的郑森揉了揉鼻子,心中的不安愈发强烈起来。
郑森的船队是贴岸而行,所以此时他侧头望去,那起起伏伏的沿海陆地总是若隐若现。
他迈上两步,叹息道:“我大明的国土与海境,难道真的要沦于胡虏之手吗?”
“只要有郑将军在,大明就不会亡。”一个充满了阳刚气的男声从背后传来。
郑森不用回望便知说话的是谁。
他微微一笑,道:“施琅,你真是越来越没规矩了。”
郑森的话虽是训斥,但语气却不严厉。
施琅也是嘿嘿一笑,迎上来说:“施琅生是将军的人,死是将军的鬼。但有差遣,水里水里去,火里火里去。”
“哼!”郑森不屑地哼了一声,面容又沉下来说:“现在我最担心的就是母亲。不知她有没有随陛下迁都避祸,甚至不知她还有没有活着。”
施琅也收起嬉笑的表情,劝慰道:“将军勿忧。只要咱们登岸了,便可派出侦骑去打探夫人的下落。。”
郑森从鼻孔中重重地呼出了一口气,然后端起单筒望远镜瞭望四周。“前面应该是浙江地界了吧?现在谁在浙江?”
施琅也眯眼望着,说:“打探清楚了,是鲁王在这一带举事。”
“鲁王?”郑森有些疑惑,细细想了想,又问:“是哪个鲁王?”
“咱大明还有哪个鲁王?”施琅摇头一笑,说:“便是鲁王朱以海。他口称监国,率领义兵四处袭扰,鞑子兵一时也奈何他不得。”
郑森将望远镜放了下来,颇带怨愤地说:“陛下尚在桂林,他何以监国?”
施琅耸了耸肩,做出了一个无奈地表情。
“我倒要上岸去会一会这个鲁王朱以海了。”郑森面色平静地说。
鲁王朱以海是太祖朱元璋的十世孙。他本可以像明朝其他藩王那样,优渥地过一辈子醉生梦死地糜烂生活。
可清兵南下,攻掠了整个南直隶。整个江南都为之震动。
在这家国生死存亡之际,朱以海奋然而出,振臂大呼,浙江的士绅便群起响应,组织起了一支十分可观的抗清队伍。
此时的朱以海正驻守在绍兴,张国维、钱肃乐几人也曾劝进,希望他登基称帝。朱以海也有此意,不过他还是稍晚了一步。因为就在他要称帝的时候,偏又传来定武天子移跸桂林的消息。
所谓“天无二日,人无二君”。就算朱以海想要当皇帝,可面对依然健在的朱慈炯却也不敢公然分裂,于是只称监国,而没有称帝。
这一天,大海上雾气弥漫。郑森的水师已悄然靠到了宁波府的岸边。
岸上的明军瞪大了眼睛,“大…大船…”瞭望塔上的明军士卒声音都为之抖颤了,他们从未见过如此壮阔的船队。
郑森水师旌旗蔽空,巨大的艨艟战舰足有四五层楼那么高。而那宽阔到足以跑马的甲板更令这些士卒们惊慌失措。
不过,那面迎风招展的“郑”字大旗格外显眼。士卒们虽惊却也不乱。“定是郑森将军的船队。”两名士卒不断地向郑森他们挥动旗子,示意他们靠岸。
待郑森带着施琅和刘国轩登岸之后,在宁波府驻防的水师提督才匆忙赶来。此人虽是水师提督,却从来没有当过水兵,更谈不上指挥大军的作战。只因鲁王人手局促,才不得不做这个不合时宜地安排。
“将军万安。”提督带着从人单膝跪在了郑森面前。
郑森面色冷清,淡淡地说了一句:“带我去见鲁王。”
“鲁王在绍兴。”提督说:“下官可准备车驾送将军过去。”
“那倒不必。”郑森说:“给我们三匹快马。”
“啊?”提督仰头将三人一望,带着满脸地惶惑,问:“只需要三匹马?”
“对。就我们三个。”郑森说:“过境用的文书也不可少了。”
“是是是。”提督急忙起身,带着三人便走。
经过半日奔波,入夜时分,郑森、施琅和刘国轩已入绍兴城来。绍兴的明军听说是郑森水师来了,急忙相迎。
可郑森对他们没有丝毫的兴趣,而是问明了鲁王的府邸,直奔而去。
鲁王正住在绍兴城的一户富商家里。这已是城中最气派的宅邸了。郑森放眼一望,只见朱漆大门、两尊石狮子威风凛凛。在那大红灯笼的映照下,更显得贵气。
守在门口的士卒快步迎上去,问道:“来者可是郑森将军。”
“是。”郑森翻身下马,将腰上悬着的佩剑解下来交给了这士卒。士卒互相瞅了一眼,便退了一步说:“将军,请。”
郑森大踏步进门去,施琅和刘国轩紧随其后。他们穿过一条长长的走廊。客厅门前的宦官轻轻将门推开。郑森步子不停,径直而入。一个身披蟒袍地中年男子正端坐于上首。他的手里正捧起一碗茶来,想呷还未呷。
坐在左右两边的分别是两个戴着乌纱帽的官员。只是国家丧乱,他们没有官服可穿,只穿着常服。
郑森带着施琅和刘国轩,上前几步,单膝跪下,说:“臣郑森拜见鲁王殿下。鲁王千岁千千岁。”
朱以海仍是将手中的茶呷了口,缓缓说:“郑将军请起吧,赐座。”
“谢王爷。”郑森说了一句,便起身坐在了左边一个大臣的旁边。他和这二人互相点头,算是打了个招呼。
而施琅和刘国轩则站在郑森身后,挺身背手,威风凛凛。
“郑将军是从云南来的吧?”朱以海笑着说:“听说你们招抚了孙可望的大西军,真是可喜可贺呀。”
郑森微微一拱手,说:“王爷在浙东兴兵抗清,也令人敬佩。”
“好好好,我不行咯。”朱以海摇了摇手,说:“鞑子攻陷了杭州,陛下下落不明。本王也是不得已才出来做这个监国。现在既然得知陛下的消息了,本王还得归政。呵呵,但愿到那时,还请郑将军为本王多说几句好话。本王兴兵可不是为了要谋朝篡位呀。”
听了这话郑森心中稍觉宽慰。他正要说话,却听对面那个官员扬声道:“王爷切不可归政呀!”
郑森的目光一瞪,脸色又变了。堂上的朱以海也觉得一阵尴尬,训斥道:“钱肃乐。你跋扈得毛病还没收敛吗?”
这个叫钱肃乐的起身上前,说:“陛下虽然仍在,可眼下时局不稳。清军随时都会对我浙江大举进袭。王爷若在此时归政,整个浙江的抗清义军必然会陷入群龙无首的窘境。浙江一失,福建危矣。福建一失,两广危矣。两广危则江南危,江南危则天下震啊!”
钱肃乐说得激动,声音也是越来越大。但他所言句句是实,出发点也是为着大明朝着想,所以朱以海也不好申斥。
于是他也只能苦苦一笑,说:“老钱,幸好你不在朝中做官。就你这个火爆脾气,当官不出一月,必得给革职回乡了。”
朱以海说完便和另一个大臣哈哈笑了起来。
“老钱,刚直易折呀。”这个官员也劝慰道。
郑森侧过身来,笑问:“这位大人还未请教。”
“在下朱大典,字延之。”他也冲郑森微微一笑,说:“郑将军的大名我们已如雷贯耳。将军和徐暮帆在扬州城下力挫多铎兵锋,真是大快人心。只要有将军这样的栋梁之才,我大明的江山便不会倾覆。将军此番来浙江,可是率师勤王的?”
“勤王”是保护皇帝的意思。朱大典这么说,俨然是把朱以海当做了皇帝。
郑森却也是哈哈一笑,说:“陛下既已移跸桂林,自有别的将军去勤王。森不过是水军统领,若要勤王,也鞭长莫及啊。”
朱以海笑道:“郑将军来协助咱们在浙江抗清总是不错的。”
郑森笑道:“正是。森此番来,一是为了在浙东沿海牵制清军兵力,以策我陆上大军反攻。二来,也是为了寻找我的母亲。”
“哦?”朱以海想了想,问道:“不知明俨的母亲叫什么名字,身在何处?”
郑森面上一红,说:“家母是日本国人,姓田川,之前就住在松江府。后来清军攻陷松江,家母便不知下落了。”
“这…”朱以海缓缓低头,皱眉不语了。朱大典和钱肃乐也是暗自垂首,摇头叹息。
这个年代,留在中国的外国人并不多。况且郑森又是国家大臣,家眷更加受到重视。松江府陷落之际,就传出一个姓田川的日本女子被清兵强暴,羞愤投井的事来。
清军所过之处烧杀劫掠无恶不作。前有扬州十日、后有嘉定三屠。这中间大大小小的劫掠更是不胜枚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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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母亲…”郑森抽噎不止,那如钢铁一般的身子顷刻就软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