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县古称华亭,本就是沿海的一个小渔村。元朝时被归入松江府,而到了明末,也仍是一县之地,并无太大的发展空间。因此,徐枫要在这里觅得一个懂满洲语的汉人殊为不易。
于是在徐枫的授意下,郑森亲率一支五十人的小分队,乔装成商人模样混进了南京城去。他们此行的目的就是抓一个懂满洲语的汉人回来,否则那个巴山便没有了价值。
“你们是商人?”守城的士兵满面怀疑地望着郑森一伙。
郑森躬身赔笑,道:“是。官爷行个方便,我们是做丝绸生意的。这不快入夏了吗?咱们想着赶到北京去把这些绸缎换了银子呢。”
士兵踱步而来,望着他们的十几辆骡车。这些骡车上都堆满了货物,上面还盖着厚厚的草席。这士兵忽然拿起长枪来就要刺下。护卫骡车的两个伴当慌忙迎上,说:“官爷,这可使不得!丝绸都是成捆卖的,您这一枪下去,可就全废了。”
“去!”士兵将二人一推,不耐烦地说了句“哪那么多废话。”接着便是一枪刺下,清脆的裂帛之声传来。郑森和手下们都是眉头一皱,脸上现出紧张和怜惜之色来。
这士兵将枪尖挑起,那盖着货物的草席固然被撕裂,但那捆紫红色的绸缎也扬空飞了起来,凌乱地散落在地上。
士兵一瞧果然是彩绸,便说:“行了,你们过去吧。”
“是是是…”众人不敢多言语,又用草席将骡车盖好拉车向城里去了。
“这帮奴才…”一个伴当推着骡车说道:“给满洲鞑子效忠,真以为自己是主子呢。”
“他们在鞑子面前是奴才,在你我面前便要做回主子。”郑森冷冷地说。
“郑将军要带我们将这帮卖国求荣的家伙杀得干净!”那个伴当咬着牙说道。
郑森心头一痛,步子忽然停了下来。他的手紧紧握着牵引骡子的缰绳却不住地发起抖来。
“阿琅!小心说话!”另一个伴当以训斥的口吻对先前那人说道。
“是,小的知错了。”他也自觉失言,连忙道歉。
但即使如此,郑森的眼中仍是溢满泪水。他想起了叛国投敌的父亲,那个让自己又敬又恨的父亲。郑森强颜一笑,说道:“都是自作孽。”便继续向前走了。
南京的街市恢复了些许的热闹。街上又有了摆摊的小贩,各大店铺也都开张营业,虽不似“沦陷”前那般的宾客盈门,却也不算冷清。他们沿街走来,喧嚣的吵嚷声灌入双耳,让他们渐感悲哀。
“没想到百姓们这么快就忘了故国。”郑森低声呢喃了一句,有些怅然若失。
“快来看,贴告示了!”不知谁吆喝了一声,许多百姓蜂拥而去。郑森和众手下们也互相对视了一眼,便道:“阿琅、小刘,你们俩跟我去看看。其他人先去附近的客栈住下。”
“是。”众人应了一声便分头行动了。那个叫阿琅的是个十七八岁的小伙子,方脸浓眉,生就得一双炯炯有神的大眼睛。小刘与阿郎年纪相仿,却不似前者那般的英武,看起来更像是一个庄稼汉。
围观告示的人虽然多,但却没一个认识字的。他们看了半晌也都是一脸茫然。“有哪位仁兄识字的,可以给咱们念念吗?”一个老者望着众人说道。
阿郎年轻气盛,叫道:“我来!”便挤进人堆里仰头一望,只见那布告上赫然写着“剃发”二字。阿郎的嘴巴张得老大,嘴唇也微微颤抖了起来。
那老者见他只是望着布告发愣,便轻轻将他一推,问道:“小子,这上面写的什么呀?”
“剃…剃发。”他怀着惊恐之色读道:“自今布告之后,江南各省自部文到日,尽令剃发。遵依者为我国之民;迟疑者,同逆命之寇,必置重罪…”
“啊?荒唐!荒唐!”那老者忽然大声叫了起来,说:“我华夏子民两千余年来也未有此令!”
一时间,人群喧闹了开来。看守布告的是两个汉八旗的士卒。二人剑眉一竖,将手中的软鞭“啪”地扬空一甩,叫道:“此乃圣旨,谁敢喧哗!”人们果然安静了下来。大家互相瞅瞅,都是一脸地愁云惨雾。
阿琅却是一笑,迎上去对那汉人士卒问:“军爷,您是汉人吧?”
这士卒以为他是要调侃自己,脸上勃然作色,怒道:“你小子找死!”
他正要挥鞭去抽阿琅,阿琅急忙矮下身子,用手护住头面说:“别别别,军爷勿怒,只是小的想剃发来着。只是我们汉人不会剃,倘若是剃得不好,违了皇命,那岂不是冤死小的了。”
远处的郑森见阿琅和那士卒说话不禁皱起了眉头,忙对身侧的小刘说:“去,叫他别胡闹。”
“是。”小刘应了一声便也向人群的方向挤了去。
那士卒将阿琅一瞧,说:“不用急,朝廷很快就会派人来给你们剃发的。”
“嘿嘿,那敢情好。”阿琅搓着手靠近这士卒,低声问道:“却不知大哥您给满洲老爷当差,需得懂满洲话吗?”
这士卒一愣,警惕地问道:“你打听这些干嘛?”
“实不相瞒,小的也是想来投军呢,只是不懂满洲话,因此不敢。”阿琅仍是一脸地嬉笑。
“投军啊?”这士卒说道:“你是汉人,就算投军也只能投汉八旗,周围上下都是汉人,用不着懂满洲话。”
“那您懂吗?”阿琅笑问。
“我…”这士卒犹豫了一下,说:“我们是辽人,打盛京那边过来的。满洲话能听懂个七八成。”
“哦。”阿琅点了点头,又说:“那就烦您举荐举荐,小的投了军也想跟着您老左右。”
他说着就从怀里掏出一包碎银子来。士卒见了银子眼睛不自觉地就瞪大了。“别!”他急忙将阿琅的手一按,低声说:“这儿不方便,你跟我来。”他说完就拉着阿琅向一个僻静的巷子里走去。
恰在这时,小刘也赶了上来。他觉得蹊跷,便也小心翼翼地跟了上去。
那士兵拉着阿琅的胳膊到了一个堆满破旧竹筐的死胡同里才将紧张地左右望望,说:“外面人多眼杂,一不小心就是杀头的罪过。”
阿琅惦着手里这包碎银子,嬉笑道:“不就是一包银子吗?还不到五两呢。”
“一个子儿都不行。”士兵叹了一口气,竟似将阿琅当做了知己一般,倒起了苦水来:“你是不知道,给满洲老爷当差也不容易。同样的官职,但咱们汉人始终低人一等。就说定南王吧,他老人家虽是王爵,但还不似一个满人的提督呢。”
阿琅依旧笑着,说:“没关系,只要你懂满洲话便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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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听一声骡子叫,两人都向外张目望去。郑森已牵着骡车到了巷子口。三人对视一眼,均露出了笑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