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时,一封六百里加急的快马塘报就传到了睿亲王府。多尔衮因为连日的操劳,每天都睡得很沉。侍妾小心翼翼地将他推醒,娇滴滴地说了声:“王爷,有折子。”
听到这话,多尔衮的双眼立即放出光来。朦胧的睡意顷刻间烟消云散。他嚯地从床上坐起,自言自语似的说了一句:“别是哪儿又出乱子?”
他猜得不错。他接到的正是河间府“刁民作乱”的消息。他捧着塘报的双手渐渐颤抖了起来,双眼中也汇聚着愤怒的火焰。“混账!”他将塘报一把摔在了地上,旁边的侍女、侍妾,还有给他送塘报的兵丁都齐刷刷地跪了下去。
“派人,去找洪先生来!快!”多尔衮冲贴身的一个老太监大声叫喊着。老太监急忙应了一声“喳”,慌慌张张地退了下去。
自从满清入关以来,虽然诸事进展都还算顺利。但各地时有发生的反清活动也着实让他头疼。而这次他真正是火冒三丈、心慌意乱了。
多尔衮不由得不发怒。这里头有两个原因。其一,自然是河间府距离北京很近。这里反叛真正是肘腋之患,威胁到了他爱新觉罗家族的根基。
第二个原因,就是他估算此时徐枫他们也该走到河间府了。而河间府却恰在此时反叛。无论如何,这都会坏了他和洪承畴“投石入湖”的苦心大计。
多尔衮犹如是热锅上的蚂蚁,在屋中不断地踱步,一会儿坐下,一会儿又站起来。身边的侍女也都低着头,小心地服侍着,生怕一个纰漏逆了摄政王的意,而给自己招来祸端。
就在此时,家丁推门进来报告:“摄政王,洪先生已在府外候着了。”
“候什么候?快叫他进来!”多尔衮的焦急尽都写在脸上。家丁应了一声,匆忙退出去。
很快,洪承畴也是步履急促地走了来。他的脸上还带着些倦意和困顿。“臣叩见摄政王。”洪承畴进得屋来,行了跪礼。
多尔衮长出了一口气,便稳稳坐了回去,将手中紧紧握着的塘报“唰”地一甩,甩到了地上,正被洪承畴低垂下的眼睛看见。
“洪先生,河间府的刁民反了。”多尔衮不冷不热地说了一句。
洪承畴没有等到“免礼”的口谕,反而是兜头被浇下了一盆冷水。他身子兀自一颤,便强安心神,细细读着塘报。果然是河间府反了,他们杀了清廷派去的知府、提督等官员,俨然是造反的行径。
然而这绝不是多尔衮火急火燎地将自己召来的原因。按照洪承畴的估算,此时徐枫等人也该走到河间府了。而恰在此时,河间府却起兵反叛,这二者之间难言没有联系。
“臣有罪。”洪承畴说了一句,头也埋得更低了。
多尔衮嘴角一瞥,讪讪地笑了,说:“先生的‘投石入湖’之计,安能行否?”
洪承畴一愣,忙道:“行得行得。此事断与徐枫无关。”
多尔衮收敛起怒容,道:“与他无关也好,与他有关也好。现如今,河间作乱,消息已然断绝。徐枫的生死尚且不知,先生以为,咱们的计策还能顺利进行吗?”
洪承畴说:“回摄政王,当务之急,便是要急速扑灭乱军。然后才能做其他打算。”
多尔衮侧目道:“本王屡次求证于先生,徐枫那厮可靠得住?先生铁口直断,靠得住。可如今却出了这等乱子。哼哼,先生不觉得可笑吗?”
洪承畴的额上渗出的汗水滴滴落下,打湿了他面前的塘报。“臣相信,河间府乱绝非是徐枫煽动。”洪承畴说:“臣对徐枫有知遇之恩。徐枫也是读书明理之人,断不会做这等事来构陷于臣。”
洪承畴的这番解释若是放在同时代的任何一个人的身上似乎都是合情合理的。但他千算万算也不会算到,徐枫是一个生活在21世纪的人,是一个有着现代教育背景的人。
现代人和古人在观念上有一个重大的区别,就是现代人很少会因为一点恩惠而做出有违本心的事来。但在古人的心目中,士为知己者死乃是至高的追求。偏偏这种追求在现代人的眼里始终脱不了迂腐二字。徐枫,就是这样的现代人。
不过在此时,洪承畴的话还是给了多尔衮一些心灵上的慰藉。他这才起身,亲手将洪承畴扶了起来,说:“洪先生不必多虑,本王并没有疑心于你。”
多尔衮带着满面的春风,挟着洪承畴的手各自坐下。多尔衮一抖袍袖,问道:“自我大清入关以来,克定燕都,为明朝复仇。可为何汉人百姓却一而再再而三的反叛,不肯做我大清的顺民呢?”
洪承畴仍是战战兢兢,低着头说:“有些话,臣不敢明言。”
多尔衮笑道:“此处并无旁人,洪先生但说无妨。”
“喳。”洪承畴应了一声,才缓缓开口:“汉人尊重孔孟之学。孔孟的教导‘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可摄政王下了剃发令,‘留头不留发,留发不留头’。这…”
洪承畴越说越是不安,终于住口了。多尔衮却没有像他预想的那样大发雷霆,反而是皱眉沉思。自从剃发令下达以来,像洪承畴这样的劝谏奏疏如雪片一般地飞向了多尔衮的案头。气得他有几次直接掀翻了桌子。
但这次河间府的反叛确实刺激到了他,也让他不得不反思剃发令所带来的负面影响。
“除此以外,先生以为还有什么缘故?”多尔衮阴沉沉地问了一句。
洪承畴便继续说:“圈地令也是一大弊政。摄政王体恤功臣,将无主荒地赏赐给他们,足见恩宠。但功臣勋爵却有恃无恐,肆意圈走百姓的良田。百姓们没了生计,自然要揭竿而起。”
多尔衮发出了一声重重地叹息,良久都没有言语。洪承畴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或许就连他自己也不清楚自己在想什么。
就在洪承畴和多尔衮深谈的同时,姜襄和徐枫他们却没有闲着。他们以夜色为掩护,以河间府为中心,向四周的县、镇、村等进攻。那些圈了百姓土地、横行乡里的八旗子弟们,做梦都没有想到这帮和绵羊一般温顺的汉人居然也会如此凶猛。他们措手不及、张皇失措。甚至还有不少人在睡梦中就给乡民们结果了。
姜襄他们的义兵一到,当地的百姓自然也群起响应。在里应外合的夹攻之下,骄横的八旗兵被打得狼狈不堪。河间府的义军也逐渐壮大,有了星火燎原的架势。
然而就在天刚蒙蒙亮时,姜襄和徐枫得到了消息,满清大军五万余人已气势汹汹的杀奔而来。
为此,姜襄独坐在河间府衙门的昏灯之下,愁眉不展。他的弟弟姜洋递给他一个油饼,说:“赵老四刚炸的,趁热乎吃了吧。”
姜襄接过油饼放到了一边,说:“鞑子眼看就要杀来了,我哪里有胃口吃饭?”
姜洋拉了一张凳子坐了下来,说:“哥,那个徐枫不是带着人去迎敌了吗?他说他有把握打退鞑子。”
姜襄叹了一口气,说:“话虽如此,可咱们毕竟是乌合之众。先前趁鞑子不备,可以打他个措手不及。可如今大军将至,只怕徐相公计谋虽妙,却是无得心应手的可用之人呀。”
就在这时,窗户“噗”地一声破了一个大洞。一个黑衣人飞身而入,亮出手中短刀,直抵姜襄的咽喉。
姜洋为之一振,大叫道:“什么人?”他定睛一看,才发现来人是一个面容姣好的女子,心下也是暗暗吃惊。
这个来人便是温雨了。她将宁采儿安顿好后,便又只身折返而来。
“徐枫呢?”温雨冷冷地问了一句。姜襄和姜洋对视了一眼,没有立刻作答。兄弟二人似乎都有些吃惊。
温雨怒形于色,加重了语气,再问:“徐枫呢?”
姜襄这才不紧不慢地说:“你来找徐相公吗?他已经是我们义军的兵马副元帅,亲自率领健壮的弟兄去抵御鞑子了。”
“什么?”温雨的脸上又透出了疑惑的神情,说:“你们没有杀他?”
姜襄微微一笑,说:“我们都是反清的仁人志士,为何要杀他?”
温雨低眉一想,便又问:“他去向何方?”
“城北十里的徐庄。”姜襄答道。
“好!”温雨收起了短刀,转身正要走,可步子一顿,又补充了一句:“你若骗我,我定会回来取你首级!”然后又是跃窗而走,顷刻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