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说是孤城”皇帝不理会他,反而道:“三大殿起火,你们都看到了,罪在朕躬,朕真是获罪于天啊”
一场莫名其妙的大火将三大殿烧成废墟,大火中死亡宫人太监二千余人,对皇帝的打击实在太大了,这大殿用了多少珍奇木料、花费多少银两、多少人工还是其次,毕竟大明家底丰厚,不至于掏空了,关键就是三大殿是大明皇权的象征,“上天示警”是一个严重的问题。地震、灾害、雷击等等都被看成是执政者的失误而带来的。
“陛下,”杨荣率先道:“明明是白莲妖人造反作乱,烧毁三大殿这怎么能算到皇上头上呢”
京卫指挥们都道:“要说罪过,都是臣等疏忽大意,没有守卫好北京,请皇上降罪”
宫里的大太监也哭喊起来:“都是奴婢们不曾防备,没有保护好皇宫,才让妖人有机可乘,请皇爷降罪”
乱哄哄有罪的没罪的都抢着认罪,都争着把罪过担在自己头上,以保全皇帝的颜面,而皇帝却叹息道:“朕和你们都知道是白莲教的妖人纵的火,但老百姓不明真相啊,他们只会以为是朕惹得上天震怒了南京那些余孽,更可以肆意宣扬,说是朕谋朝篡位引发的上天惩罚”
皇帝说着大喘气了一声,才试探着问道:“朕要颁布一道诏书”
他话还没说完,杨士奇和杨荣同声道:“陛下不可”
杨荣抢在前头道:“三大殿焚毁,本就是妖人所为,陛下不应怪罪己身,如果下罪己诏,则是承认了您的统治出了问题,老天爷才会震怒。老百姓便真的以为您如建文余孽所说,是天怒人怨了,到时候人心惶惶,怕是江山不稳啊”
杨士奇也道:“此次大火本就蹊跷,原本是华盖殿窜出几个火星,不一会儿这区区几个火星,就将三大殿统统引燃,陛下此时当彻查大殿失火之具体原因,将真相告诉百姓。”
皇帝咳嗽了一声,才道:“朕是要下求言诏。”
这让准备慷慨激昂劝谏的众人都松了口气,原来皇帝是要下诏求言。也就是说,他希望朝野明智之士为他找出雷击三大殿哦不是,应该是白莲教如此猖獗的原因。
“朕不问自己是否失敬于神明,”皇帝沉声道:“只问自己是否失德,是否在决策方面劳民伤财、用人失当你们都是朕的臣子,与朕休戚相关,当指出朕的错误,实话实说,挽回天意民心。”
“是。”诸臣都道。
最后皇帝留下了蹇义、夏原吉和内阁学士们,看着他们道:“知道朕为什么要把你们单独留下吗”
几个人心里明镜似的,最后还是蹇义颤巍巍地叹了口气:“陛下是担心言官御史们,这些人可不管三大殿究竟是天意还是人为起火,他们只会看到明堂被毁,而把这一切归咎于皇上从前的许多不满,怕是要一次性爆发了。”
蹇义一针见血,这些潜藏了二十年活在皇帝淫威下的言官们,从迁都那一刻就有爆发的迹象,只不过被皇帝压下去了,如今三大殿被毁,皇帝又下诏求言,就是给他们一个最好的机会,让
他们摩拳擦掌跃跃欲试,要把对皇帝的不满,全都发泄出来
对皇帝的迁都持异议的,多半是言官,这些言官系出南人,而部院大臣却大都是北人,是坚定的迁都派。他们也都成为南方士族的仇人,因此利益上与皇帝是一致的。如果仅仅是地域派别的话,也不至于如此,但是这些从建文末年的腥风血雨中走来的官员,他们感触太深。皇帝的一切都与他们心中的明君相去甚远,最不能洗脱的就是伴随了皇帝一生的弑君篡位之名,之后就是大肆株连、瓜蔓抄,再往后就是横征暴敛、好大喜功,再往后甚至变更祖宗之法,迁都北京
言官们对皇帝的反感罄竹难书,以往迫于淫威,敢怒不敢言,现在终于有了这样一个天赐良机,如何不加以利用呢
皇帝心中也是一清二楚,甚为头痛:“你们都是朕的心腹股肱,国家柱石,朕倚重你们,还要你们去跟他们解释,不要再在这关头,给朕添柴加火了”
这是个极为艰巨的任务,几个人甚至都可以想象,约谈言官的时候,将会见到怎样一张混合着鄙夷、蔑视的面孔,用大义凛然的话语斥责他们是“逢迎君上”的小人,最后再说“耻于同列为伍”,喷他们一口唾沫。
言官什么时候壮大到这个地步了连皇帝控制他们,都觉得不得心应手了,杨士奇当年在江夏村里所说的话,似乎渐渐要成为现实,这让杨士奇微微晃神了一下,但他没有时间再去想了,皇帝用他们来控制言官,总比用锦衣卫纪纲那样的人要好百倍。
他们都知道,这一次必须要把言官压下去,要不然,皇帝看见他们不得力,便会再次用锦衣卫来对付言官们,这是所有文官都要避免的,国朝已经不需要锦衣卫这样的暴力机器,打乱现在乃至以后归属于文官的统治
“臣等定当尽心竭力。”每个人心头都沉甸甸地。
“陛下,”黄淮实在忍不住了:“南京”
“好了,下去吧,”皇帝微微翻了个身:“朕要歇息了。”
走出殿外,黄淮便拉住了几人的袖子:“皇上为何不速速救援南京就算对太子不满,汉王并家眷也在南京啊”
这个问题实在是问的太对了,建文一直是皇帝的心病,不可能说是知道这个人就在南京而无动于衷,何况皇帝的两个儿子都在南京,一不留神那就是遗恨千古的事情,皇帝怎么就这么气定神闲呢但谁也不知道为什么,每个人都在思考这个问题。杨士奇从一开始的惶恐不安到现在的沉思,他也看到了皇帝的按兵不动,于是猜想皇帝可能留了后手。
可是后手究竟是什么呢
皇帝总不至于说既不喜欢太子,又对汉王不满,干脆两个都弃置了,想让在北京的赵王做继承人吧杨士奇这样的念头也只是一闪而过,他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事情,从阶下走去,他看到了日精门前的赵王,似乎正在和太监马靖说着什么话。
东厂的马云去了南京,这一次审讯刺杀皇帝案子的就是马靖了。
一股寒气从杨士奇脚底升上来,他似乎可以确定一件事情,刺杀的大案,也许马上就要中断线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