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昭华今天心情不错,小睡了一会儿之后精神百倍地起来,喊亦失哈却被告知这人被皇帝召去了。
等到亦失哈回来,张昭华就问他皇帝召他何事,亦失哈道:“皇爷因奴婢是女真人,这一次要遣奴婢去奴儿干都司巡视招抚,怕是不过几日就要起行了,特来跟娘娘告辞。”
皇帝之前率军驱赶野人女真的时候,就想将奴儿干卫所升为都司,管辖黑龙江和乌苏里江的军政。皇帝对于这片地方的经略,是很上心的在奴儿干都司建立之前,皇帝就陆续在松花江、嫩江、鄂嫩河、精奇里江、亨滚河和乌苏里江流域设立130余卫,统统归属奴儿干都司管辖,其范围西起鄂嫩河,东至库页岛,北达外兴安岭,南濒日本海和图们江上游,包括黑龙江流域和乌苏里江流域至库页岛的广大地区,范围不可谓不大。
这一次皇帝以东宁卫指挥康旺为都指挥同知,千户王肇舟等为都指挥佥事,令亦失哈领官军千余、巨船二十五艘,护送康旺等官员至亨滚河口对岸的特林地方,巡视奴儿干都司,当然主要任务是招抚女真人,皇帝一再强调黑龙江流域是“锁钥之地”,招抚女真,乃是国策之一,他这一次去了,要抚绥众夷,使之归明。
“你也算是有了前程了,”张昭华感叹道:“郑和、王景弘下西洋;李达通西域;海童通暹罗;侯显使西番,王安镇守广西,马靖镇守甘肃,马骐镇守交趾,黄俨去了朝鲜他们出了宫,都是一呼百应的人,你们这些伺候的,看着尊贵,其实都羡慕他们能去外面是不是”
“奴婢不敢,能伺候娘娘,”亦失哈道:“是奴婢的福分。”
“这时候了还说这话,”张昭华好笑道:“真是矫情。”
她说着把脸一板,道:“你是女真人,心向女真无疑,若是让我知道了你干预朝廷对女真剿抚并存的政策,我不会饶了你的。能说服归降的女真,抚是你分内之事,但是若是有扰掠都司卫所,都司指挥确定要剿灭的女真族,你若是交通外寇,泄漏边情,那就是大罪过,想清楚了再去”
亦失哈连连保证自己不会如此,张昭华才道:“你此去辽东,要将女真各个部族的居地、人口、首领等情况探查清楚,最好像郑和一样,他手下的人就有记笔记的习惯,到了什么地方,就有什么文字记录下来,你也学一学,把奴儿干都司的情况,也都记录下来。”
“你仔细看,女真族之中,若有,”张昭华道:“若有姓爱新觉罗的,要特别注意,他们的情况,我要你了如指掌,回来细细说给我。”
她还没说完,就见亦失哈张大了嘴巴,道:“娘娘,夹温氏即爱新觉罗,他们的首领跟随建州卫的阿哈出来了京城,如今就住在四夷馆中,奴婢这次去奴儿干都司,就跟他们一起动身。”
张昭华感觉自己像是被雷劈了:“他们首领的名字叫什么”
“叫猛哥帖木儿。”亦失哈道。
“叫猛哥帖木儿是么海童跟我说过”张昭华跳了起来:“我真没想到他就是爱新觉罗的祖先”
洪武二十九年张昭华就听从辽东回来的海童说过,女真三部胡里改部、托温部、斡朵怜部,胡里改部酋长阿哈出,心
向大明,至于斡朵怜部,是前元在今黑水河一带所建的五个女真军民万户府之一,其酋长名叫猛哥帖木儿,其部与胡里改部关系十分密切,两部族众相互通婚。斡朵怜部此时部族渺小,不能保暖,此前一直在朝鲜、野人女真和大明的夹击下生存,辛苦万分,如今便跟随阿哈出来了大明,愿意臣服大明。
原来努尔哈赤的老祖先来了,而且就在眼皮底下,张昭华又确认了一遍:“猛哥帖木儿,能否译成孟穆特”
亦失哈道:“译成孟穆特,似乎更适合。”
那就是了
张昭华就道:“你见过他吗”
“见过,”亦失哈莫名其妙道:“他的部族和胡里改部相互通婚,猛哥帖木儿把妹妹嫁给阿哈出的长子释家奴为妻,阿哈出的次子莽哥不花的女儿又许配给猛哥帖木儿的次子都赤为妻。两部亲上加亲,关系甚密。”
亦失哈原先就是胡里改部的奴隶,他对胡里改部和斡朵怜部都知之甚详。
张昭华又问了许多问题,她越发坐不住了,干脆换了衣服,也扮成了一个小太监,跟随在亦失哈身后,两人坐了马车,来到了位于南平坊的四夷馆中。
馆中似乎正热闹着,亦失哈在门口出示了腰牌,官员就放他进去了,说是里面正在设宴招待四方使臣。
琉球山南、山北,爪哇,占城,古里,柯枝,南渤利,甘巴里,满剌加,忽鲁谟斯,苏门答剌,失剌思使者正在宴饮,这些人济济一堂,说着全是听不懂的鸟语,穿着也是眼花缭乱,不过张昭华知道这都是南亚人,就道:“不是有西域的使者也来了不少吗,怎么没有招待他们呢”
撒马儿罕、土鲁番、火州、柳城、哈密、哈实哈儿诸国也来了使者为皇帝贺寿,然而这官员被问起来似乎神色不太好,嘟囔了一句招待不起,亦失哈似乎知道是怎么回事,给张昭华使了个眼色,她也就不问了。
他们两个被带入了后堂之中,这官员此时也问明白了亦失哈的来历,就请他们稍坐,他去叫女真首领过来。这时候亦失哈才道:“郑公公从海上带回来的使臣,确系使臣无疑;但是西番、西域来朝贡的,就不是使臣,而是假冒贡使的商人。”
从高皇帝时候开始,就派人去出使西域,想要通好,然而西域不是那么好打通的,撒马尔罕国在驸马帖木儿手上,敌视中国,扣押使臣,西域各国畏于强大的撒马尔罕国,对大明也采取敌视态度,那么往来大明的,就根本不是西域的使臣,而是诸蕃贪中国财帛的商人,这一情况直到帖木儿死了,他的继承人不再敌视中国才算改善了,然而往来的使臣几年才一次,其余来的,都假托使臣的名号,都是携马、驼、玉石,声言进献的商人,他们自然得到了皇帝的热情招待,但是这当然瞒不过招待他们的官员,他们四夷馆对这些人也是没有一点好感的,他们的货物被高于几倍的价格买走,走之前还有大笔的馈送,而且皇帝说了,他们在大明的一切舟车水陆、晨昏饮馔之费,悉取之有司。东西数千里间,军民疲于转输送,不知花费多少,公私上下没有不生怨的。
“以中国有限之财,供外蕃无益之费,”张昭华道:“原来如此,人都知道,只为了皇帝的面子,没有人敢说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