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留守司之中,高燧打开奏疏,发现上面就两个字“准奏”,不由得将之扔在了地上:“大哥二哥频频上奏疏,都有百八千字的回应,甚至下各部审议,我上奏疏,就得了这么两个字都是一样的儿子,就因为我比他们生得晚了,就一点机会都没有了吗”
黄俨从里间绕出来,捡起地上的奏疏,吹了吹,又重新放还在高燧手中:“就是生得晚了两年,连高阳王这样功勋卓著的,要立太子,都千难万难呢”
高燧自然对太子之位是有想法的,他不可能没有想法,这早就不是在藩王时候了,藩王世子之位,和一国太子之位,能相提并论吗高燧是觉得自己有一争之力的,所以他主动揽过了营建行府、行部、国子监的活儿,也在辽东、北平府赈灾,但是他的举措,好像根本不被人看见,甚至精心拟写的奏折,都如石沉大海。
“朝臣的目光,都集中在世子和高阳王身上,”黄俨胖墩墩的身体费力地挪到了脚踏旁边,给他捶着腿:“这难道不是殿下想要的结果吗当年唐太宗三子,李承乾与李泰互相攻伐,最后坐上皇位的,是谁也不曾料想和在意过的晋王。”
高燧裂开嘴角邪笑了一下,他说的一点没错,如今的局面,和唐太宗时候,是多么相像啊
“我大兄懦弱良善,为人所欺,”高燧道:“二兄倒是真有些英雄气象,只可惜也就是沙场莽夫了。这天下,舍我其谁呢”
“你说得对,我要做的,就是悄悄潜藏起来,”高燧道:“把我的野心、抱负和才能都藏起来,做一个安静乖巧本分的三皇子,等待一个时机的到来。”
“殿下如今,”黄俨悄声道:“应该促成立太子一事。”
高燧一愣:“什么”
“不仅要劝说皇帝立太子,”黄俨道:“还要劝立皇长子”
高燧不是个笨人,相反,他相当聪明,很快就明白了他的意思。皇帝在继承人问题上如此犹豫不决,是因为自己心目中的人选和礼教大义、和群臣想要立的人不一样,如果迫于这些压力,皇帝立了自己不中意的人选,那么他心中,就永远不逞心如意。
不逞心如意会怎么样,他会时时想着,这个人不是我看中的人,是谁谁谁看中的,是他们看中的人,也是他们逼我立的那么这个人,即使做的再好,在他的心里,怎么样都达不到完美。今后但凡有大小的事情,他就会一遍遍地冒出一个想法来,想要纠正这个源头上的“错误”,若是和群臣有了龃龉,他的火气,也会自然而然地撒在这个人身上。
这样的太子,实在是不好当了些。高燧哈哈大笑,决定将这个烫屁股的椅子,先让给他的大兄来坐。
“那么,”高燧摊开一本奏章,道:“我应该要为我这位大兄,说一说好话了。”
花开两朵。
张昭华走进久违的房间里,又一次看到了这个人。
这个人只用了轻描淡写的几句话,就害得
一千七百人死了,而她今日再见到他,却没有从他眼中看到什么愧疚或者不忍,一丝一毫都没有。
“你害得我差点死了,”张昭华道:“我能活着回来,真是天幸。我想杀你,想了不止一回。”
王度并没有觉得惊讶,他还是那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你不杀我,我还觉得奇怪了。两军较量,就是这样,不是你死,就是我活,再没有其他的办法。”
“你承认你败了吗,”张昭华颔首道:“你说燕王不能南下,燕王南下了;你想让我死在丰县,我偏偏还活着回来了。你这个算计来去的人,算得一塌糊涂。如今再给你一次机会,让你算算你自己的命。”
“我的命,”王度笑起来:“我这一次一定能算对了,你肯定不会叫我活着走出去了。说起来,直到现在,我才觉得你有那么一点值得我辅佐的资质。”
“不能为我所用,则必杀之。”王度道:“你做对了,不要犹豫。”
“我没有犹豫。”张昭华道:“我只是在想你在归善的家人。”
王度的脸色,不由得微微一变。
“对不起啊先生,我想告诉你的是,”张昭华似乎觉得他的表情很有趣:“我没有吕武的才智,却有比她们更毒的心肠。你浪费了我的时间,浪费了我的口舌和精力,还把我当傻子一样,骗得好惨,我实在是无以为报,只能将先生在归善的家人,全都屠戮干净了,作为对先生这么长时间以来悉心教导的回报。”
王度脸上,似乎失尽了血色:“你”
“成王败寇,”张昭华道:“这不是你自己说的吗,你早该预料到的,不是吗先生的名字,在第二批奸臣榜上,本来朝廷找不到你,以为你死了,没准备再牵连你的家人。是我,又专门写了一封奏疏过去,才提醒了陈瑛,将你的家人,和你做山东道监察御史时候的属下一十四名,以及他们的家人,共计一千三百二十七口人,全部抄干净了。”
“你老家那一块,”张昭华回想道:“是有个桥,叫安河桥吧,桥下的水,都成了红色呢。你家人、宗族四世同堂,多好找呀,就是一条巷子,锦衣卫离开的时候,一条巷子,可都空了。”
“你不要用这种眼光看我,”张昭华道:“你应该比我更知道权力的真谛。”
“我是应该知道,”王度站起来:“我当初就应该死在彰义门下,不该因为爱惜一身才华,想着这世上还有能用我的人,而徒留至于今日。”
“你想干什么,”张昭华嘲笑他:“杀了我吗你连一把刀,都已经握不住了。何必呢,你想想,我欠你什么呢”
张昭华不仅没有避开他的刀锋,反而径自走过去,在他一张脸上,狠狠扇了两个耳光。
王度一点防抗都没有,他的眼神是呆滞的、是恐惧的,身体瑟瑟抖着,跪在了地上张昭华知道他的精神已经完全被自己摧垮,有一种畅快和得意的感觉,几乎要从须发之间喷涌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