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给北平防御的时间太短了,等报警的铜铎响起来的时候,张昭华甚至还和几个民女提了水桶上去,一路上还考校了她们几个小题目,问她们敌人火攻该如何防,飞来炮石该如何躲避等等,几个年轻姑娘叽叽喳喳地,回答地还算正确。
还不等张昭华夸赞一声,官军已经在晨曦薄雾之下集结在城下,而初始的进攻已经开始,这种进攻暂时来说是试探性的,因为只在丽正门、德胜门和安定门展开,遥遥相对的敌方堡垒上,发炮车先向丽正门城头上发射炮石,第一排炮石呼啸着打过来,守城的兵士不可能防备地如此及时,只能往女墙后面躲避。
瞬时间,轰隆声四起,而惊叫声也随之四起。张昭华心里狠狠一震,道:“开战了!”
她刚说完话,就看到头顶上空飞过去一个圆滚滚的炮石,这些炮石其实打得不准,而且不可能瞄准个人去打,所以它造成的是很小的伤亡,几个兵士是被门楼碎砖石给砸地头破血流了。张昭华立刻匍匐下来,指挥老弱军上去抢救,然而炮击声还未停止,城下的官军就发射了箭矢上来。
如雨一般的箭矢嗖嗖降落,张昭华紧紧缩成一团,躲在草垛下面,而其他未来得及闪避的人,包括一个将士的妻子,却被当胸一箭射穿了,张昭华记得她,她是教学的时候学得最快的几人之一,样样都好,只是声音有些糙耳,然而她最后的声音却是:“冲啊——”
这声音嘎然而止,她的胸前冒出一朵血花来,就这么一头摔在地上。
守将李彬看看敌人到了百米左右时,才大喊一声打,城楼上泼出一道箭雨,在敌群中收割生命。南军前锋应该想不到北平的反击这么迅疾,箭矢噗噗地打在地上,溅起阵阵尘土,而更多地射入了他们的方阵中,顿时也呼啦啦倒下去一片。
“冲过去!冲过去!”指挥进攻的南军将领在后队大声鼓动士兵冲锋:“前进者赏,后退者死!第一支冲进北平城里的部队,军官升二级,第一个冲进去的军士,赏白银二百!”
城上城下互射箭矢,而南军已经开始组织人力攻城了,三声号炮之后,官军阵营便改变了阵型,前头立盾牌和骑马的兵士往两边撤,而中间杀出的军士们抬着云梯,还有推着“行天桥”车的,呐喊着像蚂蚁一般冲上城墙来。
“瞄准——”高炽指着推车的南军,大喊道:“射!”
守城兵士发动弩箭,一批人中箭倒落了下去,而后面的人却越过了这批人的尸首重新冲杀过来,在震耳欲聋的鼓声的激励下,其骁勇者甚至已经越过了城壕,进入了城墙和壕水之间的“羊马城”地带,羊马城是瓮城外的缓冲地带,南军杀过来,挤在瓮城两门处准备撞门,而守城的军士推动着檑木要往下滚落的时候,却忽然听到南军阵营后面,传来了鸣金声。
几个已经爬上瓮城的军士面面相觑,然而不能不撤退,守将梁明和仪宾袁容抓住时机,立刻冲出去,对着来不及撤退的南军一顿乱砍乱搠,高炽担心南军杀个回马枪,急忙又将他们召回了。
“这第一次防守,”李让和高燧碰了一下酒壶,高兴道:“打得痛快,看来南军,战斗力也不过如此!”
南军在丽正门、德胜门和安定门都没有占到什么便宜,燕军只是在安定门和丽正门上被劲弩射死十一人,炮石击伤八人,而在三座城门下,南军却至少丢弃了一百具尸首,初战的胜利虽然说不上辉煌,但是却能鼓舞士气。
高炽累得气喘吁吁,他身躯笨重,而且披着铠甲,还连连发射了两服箭,嘴唇翕动着,想要说什么,想了下还是没有说。
其实这只是李景隆的先头部队罢了,总共不过一千人,伤亡不算重,而且算是把北平的守卫能力摸了一遍底,等李景隆的大军到了,真正的硬仗可比今日难打十倍不止。
事实证明高炽不说是对的,燕军上下斗志昂扬起来,而平民百姓报名参展的人更多了,纪善金忠和按察司的墨麟公布了赏格,对于杀死、杀伤、擒俘敌人者,缴获战马军资者,对守城献计献策者,量其功劳大小,予以不同的赏赐,是军士就记功提拔,是普通百姓就赏赐绢帛米面,同时也公布了禁令若干,全部张贴在大街小巷里。
张昭华和徐王妃一样,日夜吃住在城头上,得空回了一次王府,又将王府豢养的猪牛羊全部宰杀了,一框框运到城墙上面,以飨将士。
“把库房开了,”张昭华指挥三五个宫人进去,搬运布帛:“不管多少东西,全拿出来,往城西官库里面送!”
“娘娘,”湘官心疼起来:“那都是上好的宫纱、云绸呢!”
一匹云绸差不多就是五两银子的价格,这库房里面的绸缎布帛,有宫里赐下的,也有几个郡主的陪嫁,还有张升从江南给张昭华带回来的,都是很值钱的东西,现在张昭华全都要拿出去,作为对将士之妻还有平民女子的赏赐。
“再好的东西,”张昭华怒道:“也要有命才能消受!要是士卒不肯用力,北平城破了,别说是这些东西,就是项上人头,都保不住啦,还有空惦念这些!”
湘官被张昭华一骂,顿时不敢说话了,张昭华赶了马车将东西送到城西,就见张麒和张昶还有几十个老农,赶着十几辆驴车过来,车上拉了采矿场的滚石,张麒见到她差点没认出来,因为张昭华别说是该有个世子妃的模样,可能比服侍她的湘官还要蓬头垢面些,见张麒上下打量她,才想起来她好像也三四天没洗脸了。
“乖囡,”张麒不由得道:“你、你——”
张昭华抢先问道:“我没事,椿哥儿呢?”
椿哥儿被张昭华交给了王氏去带,张麒就压低声音道:“交给你娘,她聪明着呢,听到炮声就往窖子里避去了!”
张家现在富得很,有专门藏金子的地窖,修得牢固深邃,王氏并不是担心过头了,因为张家住宅的确临近城门,若是有流炮过来,王氏要护着椿哥儿进地窖躲避。
张昭华也曾想过要王氏带着椿哥儿住进王府里去,可是一想王府如今的军士和宫人,差不多都在九个城门上,王府反而空虚,此时万一有人心怀不轨,冲击王府,那可就非常可怕了。
话还没有说上几句,城上的铜铎又被敲响了:“敌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