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从纪善所出来,张昭华就和高炽手挽着手走回去。
高炽就看向她,道:“你方才其实还想讽刺他的,是不是——你是不是想说,现在知道了你余逢辰为什么屡试不第,而人家却一举鳌头做状元了么?”
张昭华真的是惊讶溢了出来:“你怎么知道这就是我想要说他的?”
“看你模样,平时没理还要跳起来呢,”高炽哈哈一笑:“如今有理,更是不想饶人。不过你居然没有说这么刻薄的话出来,我反倒才惊讶呢。”
“与他争论,没用!”张昭华便道:“这就是思想观念已经成型的人,已经有条条框框架固住他了,说什么他都不愿从教条里走出来认清现实的。你没见他方才不是思考自己,而是认为是尚书任亨泰的问题,就可以知道了。”
“真是没见过有这么食古不化的人,”张昭华努了努嘴:“感觉跟孔乙己之间差了一千个宋襄公似的。”
“宋襄公我知道是谁,”高炽道:“泓水之战非要等楚国排兵布阵好才下令攻击结果惨败的国君,这人的迂腐是有了名的,但是你说的孔乙己,我却未曾听闻这个名字。”
张昭华就哈哈哈笑起来,然后把孔乙己的故事讲给他听,末了就发笑道:“如果余伴读没有来北平府谋事,怕也就是这幅穷斯滥矣的样子了吧!”
“孔乙己固然可笑,”高炽道:“但你这样说余伴读,小人穷斯滥矣,怕也不妥当罢!”
“那余伴读是什么性格的人呢?”张昭华反问他。
“余伴读迂是迂了些,其实还是很有品行的,”高炽道:“是个忠孝的人。”
“忠孝,”张昭华故作惊叹地“嚯哟”了一声,道:“忠臣孝子,不知道他是忠于皇上,还是忠于父亲?”
张昭华的问话让高炽稍微沉默了一瞬,随即道:“父子一体,忠于父亲,不就是忠于皇上了吗?”
“你这话可大大地不对了,这里头的差别可大着呢,”张昭华道:“我看他是忠于自己的教条。教条上说,要忠,忠于皇上,他就不分青红皂白忠于皇上;教条上说,要忠于父亲,他就死心塌地忠于父亲。但是如果有一天,君、父不能两全,你猜他应当如何选择呢?”
高炽就道:“此其为忠孝不能两全乎?”
“让别人选,也许有两条路,”张昭华伸出手指头来比划:“一是亲亲相隐,二是大义灭亲。我看他都不会选。”
高炽就问道:“那他会选什么呢?”
张昭华就摇头道:“谁知道呢!一介迂叟罢了!”
两个人边说边走,忽然从前面来了个小宦官,道:“殿下召世子去存心殿。”
张昭华就放开他,自己看天儿还早,就晃悠去了王妃的中殿。她一进
去,就见永安和常宁两个扑过来,似乎伸手要揪她的发鬓,吓得她连连躲避,等定睛一看,原来两人手里拿着玫瑰花和白芍药,要往她头上插戴呢!
张昭华来了精神,故意左躲右闪,前奔后突,引得永安和常宁笑闹着来追。偌大的中殿顿时一片嬉闹之声,看得安成和咸宁这两个平日里端静的孩子都忍不住站起来追逐了,但是居然让张昭华灵活地避开,说起来张昭华到底是乡下长大的孩子,身形敏捷,见缝插针就能从人咯吱窝里钻出去。
就这么一个简单的追逐游戏,却让常宁高兴地脸都红彤彤地,平常永平在的时候,说她笑起来声音尖利不好听,她就不太敢笑,如今怎么笑都可以,没有人说她,甚至还有几个宫女也帮着堵截张昭华,最终果然还是让她们捉住了。
“捉住了!捉住了!”几个郡主都跑得气喘吁吁地,头上的钗子都横斜了。
张昭华就摆手道:“是捉住了!捉住了个大马猴!”
这下殿里的人都在笑,徐王妃也指着她笑:“那还不快给这只大马猴打扮起来!”
张昭华就躺在椅子上任凭她们装扮了,眼看一朵朵的花儿使劲往她头上插戴,忍不住道:“哎呦喂,我的头是个花瓶了罢!怎么感觉一瞪眼,花儿就要淌落下来了!”
她说的是真的,稍微一扭头,就感觉有花朵簌簌地落下,估计自己盘起来的发髻间全都塞满了花儿,瞧着殿里的女人都指着她哈哈哈地笑,就可知她的头是怎么一番情形了。
“快取一面镜子来!”永安笑道:“好一个花满头!”
张昭华扒住镜沿一看,果然是红的白的乱哄哄地一头,因为玫瑰花开得大,肥硕的花瓣本是很蓬松的,但是挤挤挨挨在一起,花柱的柱头和花药格外突了出来,给张昭华的感觉就是自己是一株玉树,有芝兰等等各种花儿托寄她而生。
“新花插鬓云。”张昭华略有些嫌弃地说,马上又改了:“应该是新花堆鬓云。”
“你吟一个有新意的。”永安捂着嘴巴笑道。
“我这个很有新意,”张昭华从鬓角摘下一朵芍药,放在鼻边故作陶醉道:“你且把它颠倒过来念一遍。”
“新花插鬓云,”永安道:“云鬓插花新!”
“是新了,”张昭华道:“我觉得我都不认识自己了!我这么个打扮,好似青帝座下的散花天女一般!”
张昭华说着站起来:“我就跟你们演示一下天女是怎么散花的罢!”
她说着故意跑跳到几个郡主中间,然后提起裙子飞速转了三五圈。
果然大家都“哎呦”地叫起来,原来张昭华在转圈的时候,满头松松插上的花朵很快就四处打着旋地飞落了,呼啦啦东飘西撞地都打在离得近的人身上,随着众人的惊叫声,大家纷纷避之不及,全都满身沾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