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看到秀女们昼夜匪懈的学习,怜悯她们太辛苦还是终于发现一口吃不成胖子,总之尚宫们大发慈悲地给她们放了假,能休息两天的时间,说是让大家松泛一下。
张昭华刚洗了澡出来,坐在床沿上擦干头发的时候,就听到外面喧嚷起来。吕氏出去了一圈又脸色发白地回来,说是有一个秀女不知道怎么回事,把头骨给撞碎了,刚才被抬出了馆子去,旁边四五个医女好像都束手无策,只能去馆外就医。
“为什么会把头骨给撞碎?”张昭华也是十分惊讶:“那还有的活吗?”
吕氏摇摇头,她也不清楚是怎么回事。如果不是意外,什么人能轻易让自己的头遭到如此大的创伤呢?人在遇到危险的时候,第一反应就是抱头,况且脸是秀女最重要的本钱,怎么就会伤了这处地方呢?
不过在中午放饭的时候,大家就敏锐地发现了不同寻常的气氛。宫正嬷嬷和几个年长的尚宫都没有来,负责纠正她们吃饭动作的女官们也神色不大好,都皱着眉头,声音也比往日高了几分,似乎对于她们的忍耐度都降低了,把好几个礼仪没做到位的秀女都训哭了。
这件事情后来才慢慢传出风来,毕竟馆子虽然大,却没有不透风的墙——说是有一名秀女被秦王世子给侮亵了,想不开才撞的墙。
这个解释张昭华倒相信,只不过具体细节肯定和大家臆测的不一样,也不是寥寥几句话就能说清的,毕竟馆子里面这么多嬷嬷宫女子,看管地这么严格,这女子是怎么遇到秦王世子的还是个未知问题。
后来在约摸是三四天之后,宫正嬷嬷亲自给她们上了一堂课,直接指着《女四书》道:“谨辨内外者,礼始于谨夫妇,为宫室辨外内,男子居外,女子居内。《礼记?内则》:‘深宫固门,阍寺守之。男不入,女不出。’教令不出者,言教令不出于闺门也。远离邪僻者,不犯于非礼也——何解?”
这回大家知道是意有所指了,都不敢说话,只听嬷嬷训诫。
“意思就是说,男女有内外之别!”宫正嬷嬷严厉道:“夫礼者,所以定亲疏、决嫌疑、别异同,明是非也。人若不知晓礼仪,与禽兽又有何区别!”
之后从宫正嬷嬷的口中,大家才知道了那一位将头骨撞碎的秀女究竟是怎么回事了。
是因为这名秀女不顾禁令,避开了看守的宦官和宫女,私自通过了第四道门,“希求幸进”。这位秀女如愿以偿地看到了在园子里赏玩风景的几位天潢贵胄,但是并没有如她想象的一样能博得其中哪一位的青眼,反而被秦王世子捉住戏弄了一番。
当然秦王世子并没有做出什么丧尽天良的事情,因为这个秀女自称是“为了捕捉蜻蜓才不自觉走到了这里”,秦王世子就令她在荷塘水里捉一只来。当然在水上的蜻蜓不是成虫,是浮于水面的幼虫,俗称“水虿”。
水虿不如蜻蜓可爱,而且面目丑陋,那秀女就被逼着蹚水进了荷塘里,当然荷塘水不深,只有半人高,决计是淹不死人的。秦王就让她在水里给她捉水虿,可怜那秀女衣衫尽湿,当然也怪她自己在九月的季节还要穿一身轻薄窈窕的纱袄,所以水一泡几乎就露出了里衣的颜色来,被边上几位皇子皇孙一通打量,几乎羞愤欲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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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bsp;等管教姑姑和尚宫们赶过去的时候,那秀女已经晕倒在荷塘里了,秦王世子也不拦着她们打捞,只是在女官询问的时候很鄙薄地说了一句:“难道不是她想要攀高接贵吗?成全了她的心。”
这下女官们说不出一句话来了,反而被秦王世子明里暗里讽刺了一番说是女官管教不严的问题,大家憋了一肚子气回去,还没等着要好好教训这个不知羞耻的秀女呢,就听闻此女一醒来就撞了墙。
医女看了说是头骨撞碎了,毕竟是良家子,不能死在馆子里,就赶紧裹了出去,送到医馆里去医治了。
这件事很让宫正嬷嬷愤怒,在她看来,秦王确实有错,但是他的话同样也无法反驳,她确实是职责有失,对这一届的秀女管束太松。所以为了警慑其他秀女,宫正嬷嬷毫不避忌地将这件丑事全部说与众人,以此告诉她们,想要攀龙附凤的下场。
其实确实有一些蠢蠢欲动的,张昭华见了好一些将自己收拾地光鲜华丽地,总是在那道门前晃悠,但是经过这件事情之后,想来大家都会心有余悸,不敢再轻易尝试了。其实秦王世子的反应是让张昭华觉得很惊讶的,她见识过周王二王子的荒淫暴虐,就以为此时所有的龙子凤孙都是一个德行,但是其实也不然,也有看得清楚的人,能一言道破秀女爱慕虚荣的本质,而且还不屑一顾,果然是龙生九子子子不同。
秦晋燕周诸王的长子次子进京来,是“教学于京师”的,皇帝要考察这几位长孙的课业学问,也要看他们的人品德行。就像皇帝对先太子朱标最为上心,为他延请名师,为他拣择良辅一样,亲王们一般对自己的继承人都会严加教育,而对其他儿子比较放纵。所以在女官偶然的叙述中,亲王的世子们无论言行还是品德都不错,但其他儿子的品格就参差不齐了,所以周王就有那么一个脾气性格都不像老子的二王子。
当然张昭华也听闻了周王长子和次子都住在馆里的消息了,她其实恨不能怀揣一把利刃当场了结了周王二王子的,但是这当然只能想一想,却没有丝毫能付诸行动的可能。
张昭华的心思就是一定要入选,管她指给哪一位亲王,总之是周王二王子的长辈了,她再讨要父兄,那位二王子是决计不敢不归还的。
只是她不知道为什么,总是觉得自己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忘记了,这件事在越接近宫闱之时就越明显感到要回忆起的迫切,明明就在喉咙眼似乎一张嘴就能说出来,但是当她仔细去想的时候,总是记不起来究竟是什么事情,这让她非常苦恼。
“男女有别,不只是说内外,”宫正嬷嬷道:“还在于男女亦有尊卑之别。像汝等区区草芥之身,见位尊者,不说低头颔首悄然趋避,反而要攀高结贵,难道不是其心不正自取其辱?”
“妇人之德,莫大乎端己。端己之要。莫重乎警戒。”宫正嬷嬷一字一顿道:“端正自己的心,警戒自己是不是有欲富贵之心,有没有慕荣华之意。一念之微,人所不知也。独处之际,人所不见也。然而别人虽然不知不见,心却有歉。且汝等不闻,人间私语,天闻若雷,暗室欺心,神目如电的话吗!那秀女张氏落得个如今的下场,不就是暗室欺心的报应吗!”
宫正嬷嬷这一堂课上得是在沉重,大家都丧魂落胆一样地低头道:“是,不敢不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