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选是什么,不是字面意义上的选官,而是官方选秀。
眼前有如拨云见日一样,张昭华不仅知道粮长是什么意思,而且也忽然明白了昨日那个僧弥说的话了。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有的因缘无法改变,因为天生了张昭华就是个女子,男子能靠读书习字或者建功立业来改变命运,身为女子的张昭华虽然不能,但是女子也有改变命运的方式——
嫁人,就是第二次投胎;嫁对人,就是弥补先天的不足,这就是后天的因缘,是可以改变和掌握的。若是能嫁个和周王府权势相当甚至还高的,一切的问题不是迎刃而解了么。
张昭华既然逢此时机,心中立定了主意,脑中就是从未有过的清楚,一桩桩一件件的事情,就从她的心里打算起来。
首先她不知道这次的官选是怎么选的,前世电视上看到的其实不多,有一大部分还是清朝宫廷的选秀——与清朝挑拣八旗勋贵之女完全不同的是,此时的皇明是广选天下秀女,不知道又是如何的要求和标准。
京师是个热闹而又包揽打听的地方,张昭华从寺里出去,在街上转了一圈,从茶婆那里听来的就差不多了。
她还记得自己坐在茶摊上,街道上一辆彩车笃笃地过去了,她当时还没有意识到那就是迎秀女的车,直到王婆子啧啧的声音响起来,道:“又是个奔前程的。”
“怎么着,”这是坐在摊前喝茶的工匠,道:“这次的官选,有什么热闹看?”
“如今说这话还早呢,”王婆子给他续了一碗茶,道:“总要是到七月,北直隶、山东的淑女进了京师才有的好看。如今诸王馆住下的,都是应天府周边的秀女,有甚好看的。”
南京地处江南,应天府周边的苏杭嘉兴来京师的秀女,并不能引得南京人争相观看,当然遇上绝色除外——反倒是需要从北地来的淑女,冲击一下南人的审美观。
“这次选秀,淑女怎么住在诸王馆了,”还是这个人发问道:“诸王馆不是皇上的儿子住的地方吗,这都不避嫌啊?”
“看你来京师不过半年,什么事情都还没摸清楚,老婆子就给你讲讲,”王婆子放下提壶,坐在椅子上乐呵呵道:“诸王馆确实是皇上的儿子住的地方,但是如今里头却只住了六个皇子,偌大的馆子,空着也是浪费,就划分对半,一半给这六个皇子留着,一半用作选秀的地方。”
朱元璋二十六个皇子,刨去几个早夭的,从懿文太子到皇十三子代王朱桂,都已成亲,而且就藩了,剩下的皇子从排行十四的朱楧算起,到皇十九子朱橞都是适婚的大龄青年,这次选秀的本意就是为他们选的,而从皇二十子开始,都年纪尚幼,还都住在宫里。
这次选秀的地方选在诸王馆,就是有意无意地给这六个皇子创造机会,皇帝再这一点上其实蛮开放,倒是不避讳关雎或者蒹葭之思,估计吃亏的不可能是自己的儿子。
当然超越礼法的事情其实是不会发生的,因为馆子里,有太多太多宫里派下来的乳母、保姆、宫女、女史和尚宫了,据说人人都有验选的责任,从诸王馆到南桥五里的地方,真真可谓是宝马香车雕满路,据说有闲来无事蹲在南桥狮子头上看的人,说每日进来出去几千人,没见着一张重复的脸。
除了这些,张昭华还打听到一些细节,她都一一记在心里,回到寺里就取了宝钞出来,也带上了王氏和郑氏,二人被张昭华拉上马车,直奔聚宝门而去。
聚宝门,是京师皇城正南门,此门前后有内外秦淮河径流横贯东西,南边连接长干桥,北边连接镇淮桥,是南京城南交
通咽喉所在,聚宝门东西两侧为老门东与老门西,自古便是江南繁华之地。、
此门前面有整整两条东西向大街,商铺林立,尤其是老门东,全是买卖成衣、首饰、化妆用品的,是秦淮十六楼女子最爱逛的地方,因为在这里总是能找到合用而且新潮的东西,是时尚的风向标。
她们进了这里,真好比小乡镇的人第一次见了大上海一般,除了目眩神迷,也说不出其他的形容了。这里到处都是衣着光鲜亮丽的丽人,脚风过处,都是衣香鬓影,虽然不齿她们的身份,但是眼睛还是忍不住要盯着看。
张昭华也走进了一家人来人往十分拥堵的衣店里,这一家店既卖布料,也卖成衣,而且还有样式图画,一张一张地挂在墙上,供人挑选。
一遍看下来,张昭华发现这个店老板是个很聪明的人,完美地避开了僭越的服制,妆花和彩绣选取的图案十分新颖可爱而又似是而非,虽然颜色、用料被限定,但是依旧能找出许多让人眼前一亮的衣服。
人虽然多,但是依然有支应的人。张昭华看他用眼睛扫过她们三人,知道是在估量她们能承受的价位,倒也要赞一声这伙计有专业素质,因为并没有露出瞧不起人的神色,还是一如既往的殷勤。
“娇客是要成衣,要料子?”他问道:“是给一人做,还是都要?”
“给我一人做,”张昭华直截了当道:“好料子、好成衣都要看,你不拘什么样式,都与我仔细瞧一瞧。”
这伙计便应了一声,取了一本图册一样的东西,指给她看道:“上袄下裙,有如下款式,每一种颜色都标注在下面。”
张昭华定睛一看,果然每一种类型的衣服下面标注不同颜色,光红色就有苏木红、绛红、东方晓、藕色红、橘皮红十二三种,多少没听过的颜色,张昭华看得眼花缭乱,听了这个伙计连比带划地解释了“鹦哥绿”和“大红官绿”的区别之后,张昭华头疼地戳了戳太阳穴,非常认真地跟他建议道:“来往的客人并不是都知道什么颜色和什么颜色,为了区别,也为了直观展示,你们为什么不在这图纸上印染上各种颜色,就这样画一条条竖杠标明就行了,大家一看不就明白了吗。”
这个伙计估计从没想过这些,被她一说倒愣住了,之后便像是被打开了天灵盖一样,十分欢喜道:“小娘子说的十分对哩!早如此,以往我费那些口舌作甚!”
之后这个伙计更是殷勤,专门为张昭华推荐了几款颜色,比如他说有一款“海天霞色”,是掌柜染出来给爱妾穿的,那爱妾十分喜爱,不许掌柜的将这颜色发卖,只准给她一人穿——所以供应地很少,但是张昭华若要的话,他还是能搞到的。
这款海天霞色的面料也有,伙计取出来给她看了,让前世见过了许多颜色的张昭华都觉得这调色是在是太美了,似白而微红,有如天边云霞一般,实在是夺人眼球。
最后张昭华选了云肩通绣的一款袄裙配这个颜色,王氏给她挑了如意云直领的袄子,伙计建议配了松花黄的嫩色。郑氏觉得有一款对襟短袄不错,这是一新款,和交领袄子不太一样,但是张昭华觉得自己可以驾驭,就配了燕尾青色。
这几款衣服是绸绢和素纱的,其实还有文琦绫罗锦绣的,只是给官员家用的,平民不准使用,倒是可惜了那个店伙计,道绫罗配色会更好。
张昭华之后还订做了两三套棉布的,毕竟钱不够买,但是这个伙计善解人意,给她取了丝绦彩带来,当场绾了十几种花样出来,只要系在交领那里,也十分好看。这个东西张昭华学不了,但是郑氏一看就会,不一会就全学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