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了皇爷,郭宁妃就坐在椅上怔神。
“娘娘,”服侍她的女官轻轻唤她:“您在想什么?”
“皇爷刚才的话,你也听了,”郭宁妃就道:“说要选秀,要我拣择德容言功俱佳的女子出来,另有用处——你觉得有什么用处?”
这话如果去问以前服侍她的崔尚宫,郭宁妃就一定会得到一番训诫。崔尚宫的年纪比她还大两岁,管着后宫的六局二十四司,平日比外头的大臣还要方正,若是发现有逾矩的地方,不论是妃子还是宫女,都要得她义正言辞的说教。
不过如今崔尚宫年老回乡了,郭宁妃的身边终于换上了个知情识意的新女官,新女官为人就乖滑多了,郭宁妃也蛮喜欢她。
“妾不知道,”女官道:“但是娘娘陪伴陛下年久,陛下刚才也说您知道他的意思——娘娘,陛下是什么意思呢?”
“我来问你,”郭宁妃忽然道:“我的儿妇,汤氏,是什么出身?”
郭宁妃既然问了,女官就答道:“是信国公汤和的女儿。”
“是了,”郭宁妃道:“先懿文太子妃,是什么出身?”
“元妃常氏,开平王常遇春的女儿,”女官小心翼翼地回答:“继妃吕氏,太常寺卿吕本之女。”
“秦、晋、燕、周、楚、齐等等,”郭宁妃道:“皇爷所有的儿子,娶来的媳妇,都是什么出身,你应该都烂熟于胸的。”
皇爷生有二十六个儿子,其中有二十四人成年,除长子为皇太子外其余二十三人全部封王。王妃几乎都是开国武将之女:第二子秦王娶卫国公邓愈女为次妃;三子晋王妃为永平侯谢成之女;四子燕王娶魏国公徐达女;五子周王娶宋国公冯胜女;六子楚王娶定远侯王弼女;七子齐王娶安陆侯吴复女;八子潭王娶都督于显女;九子赵王早夭;十子鲁王娶信国公汤和女;十一子蜀王娶凉国公蓝玉女;十二子湘王娶江阴侯吴高女;十三子代王娶徐达次女。
十四子及以下还未娶妻。
正如皇帝为四子燕王娶徐达之女时所说:“朕与卿,布衣交也。古君臣相契者,率为婚姻。卿有令女,其以朕子棣配焉。”
国朝建立之初,皇帝把联姻作为笼络功臣的政治手段。不仅是后妃、王妃,甚至驸马,都出自公侯武臣之家。
正是因为“武职多勋戚”,功臣大都是皇家的姻亲,在如今皇权巩固,一件件牵扯到武将“谋反”的事情爆出来的时候,使皇帝意识到武将拥兵自重的巨大威胁,为了防止形成武将跋扈、外戚干政的局面,只有将武将和皇亲国戚的关系扯开,才能消除这种隐患。
“皇爷早就有这个心了,”郭宁妃道:“看看太子妃就知道了。”
先太子妃常氏,在洪武十一年十一月去世,当年一同进入东宫的侍妾吕氏,则被立为太子继妃。
常氏是常遇春的女儿,吕氏只是一个太常寺卿的女儿罢了,即便这个太常寺卿吕本当过吏部尚书,也无改身份上的弱势。
常氏生朱雄英、朱允熥;吕氏生朱允炆、朱允熞、、朱允熙。
朱雄英早逝,朱允炆排行第二,朱允熥排行第三。
按道理来说,常氏是原配,她所出的孩子都是嫡子,朱允熥身份高贵无可非议。即使吕氏被立为太子妃,也是继立,要在原配的灵位前执妾礼,况且在常氏生时,吕氏本来就是个身前伺候的妾侍罢了。
朱允熥地位天然要比朱允炆高。
然而皇爷喜欢朱允炆,给他母亲扶了正,这道“原配”和“继立”的鸿沟,被皇爷给填平了——变CD是正妻所出的了。
除了朱允炆得了青眼之外,恐怕皇爷也顾忌到了朱允熥的外家是开平王,身后天然站着一帮武将支持的原因了。朱允炆的外家就是弱势的文官集团了,在皇爷看来,文官永远不是构成皇权的威胁。
“自朱楧以下,”郭宁妃道:“应该不会以国公、国侯这样勋贵的女儿做配了。”
女官在一旁默不作声。
郭宁妃忽然叹了口气,道:“今日见了皇爷,头发已然全白了。”
为什么白了呢,去年十一月截止的蓝玉逆臣案,共有一公、十三侯、二伯被诛,列侯以下坐党夷灭的有一万五千人。这个案子发了,不仅是前朝,连后宫也惶遽不安。
“定妃的头发,”郭宁妃道:“早在四年前就白完了。”
达定妃的儿子朱梓,被封为潭王,就藩长沙。王妃于氏,是大都督于显的女儿。于显之子于琥,是宁夏指挥,在洪武二十三年,牵连胡惟庸之案,于显与于琥坐诛。
老丈人和大舅兄都死了,朱梓从小看过父亲处置官员甚至勋贵的手段,最记忆犹新的就他将永嘉侯朱亮祖和其子朱暹活活鞭死的场景,最可怕的是鞭死阶下之后,皇帝还若无其事地为他们写了墓志,而隔天朱暹的皮被剥了下来,悬挂于闹市。
朱梓觉得自己不会比他们待遇更好的。
在皇帝遣使慰谕召他入见的时候,朱梓就和自己的王妃焚死在府中了。
达定妃的头发一夜就白完了。
去年又爆出了蓝玉谋逆的案子,蓝玉的女儿嫁给了蜀王朱椿。这回皇帝不敢再罪及出嫁女了,但是因为父亲的死,蜀王妃蓝氏于洪武二十七年二月自戕在王府中。
知道活不过去啊,蓝氏还给蜀王生了嫡长子呢。
郭宁妃只是想到了适婚的皇子,然而皇帝已然想到了皇孙。
洪武二十七年,礼部下行地方选美——
“以皇子年渐长未婚,敕礼部于河南、北平、山东、山西,凡职官及军民家或前朝故官家,女年十四以上,十七以下,有荣德无疾而家法良者,令有司礼遣之,俾其父母亲送至京,选立为妃,其不中选者,赐道里费遣还,有司用是扰民者罪之。”
洪武二十七年五月的选秀,正式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