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昭华和端哥儿玩了一早上没见粮长来唤她,眼见中午要到了吃中饭的时候了,她便想要回去,不过被留住了,因为饭已经做好了。
张昭华洗了手往桌上一看,顿时惊喜道:“大闸蟹——”
只见桌山一个盘里盛着十几只体大膘肥、青壳白肚、金爪黄毛的螃蟹,张昭华自从来到这里还真是第一次得见这样新鲜的闸蟹,前世的回忆立刻被勾了起来,她那时候可以一口气十五只大闸蟹,简直就是当饭吃。
但是她到了这个时代后,别说是螃蟹了,就是普通海鲜也见得不多。不过永城周边的村落里食鱼虾的少,不代表永城县城里就少供应这种东西。相反,永城周边有大大小小五六条河流,除了汴河、睢河,还有包河和获水从永城南北边界流过,水里不乏鱼虾,所以城里人是爱吃的,但是农村乡镇的百姓却不怎么爱吃。
张昭华盯着眼前的大闸蟹简直可以算是垂涎欲滴了,岳氏洗了手出来看到她这副模样,似乎啧啧了一声,道:“阿华莫不是被这东西模样吓住了,莫怪你眼没见识,这是常熟的金爪蟹,一只便要一两银子呢!”
是从常熟运来的,那是要贵许多了,张昭华心道,就是后世吃上一次正宗的湖蟹,也着实价格不菲。
好在岳氏虽然嘴皮子浅,但是倒也没有抠索的小家子气,闸蟹虽然贵,但是作为时令佳品已经买来已经烹饪了,就是给大家吃的,她夸耀了几句倒也受不住鲜香气味,自己先开动了。
其实张昭华是熟谙怎么吃螃蟹的,但是当她看到岳氏拿着小金剪剪蟹脚的时候,她又有点不确定了,后来还是粮长夫人说,这蟹脚虽然食之无肉,却不能白白浪费,因为可以捣碎加姜末、蛋清等调料,放入竹筒内蒸地烂熟,取其余味下饭吃。
张昭华吃螃蟹是一把手,但是她不敢表现出来,只做一个东施效颦的模样出来,看岳氏是怎么对付螃蟹的。这当然鞑靼满足了岳氏的心理,不过当张昭华看到她把蟹黄上的六角板也吃了之后就目瞪口呆了,原来岳氏也不过是装模作样罢了。
她吃了两个之后就不再吃了,小小地抿了一口姜醋,就专心吃起了米饭。她刚扒拉了一口,就见坐在她旁边的端哥儿挑起了盘底下最肥的一只螃蟹来,夹到了她碗里。
张昭华自然还想吃,但是看到岳氏有如实质的目光,她只好道:“我吃饱啦,你自己吃吧。”
端哥儿挡了回去,道:“你把蟹黄挖出来拌饭最好吃。”说着他还示范了一下,用勺儿刮出来蟹黄浇了几滴醋,和着米饭吃了。
张昭华就依言把蟹盖揭了,挖出蟹黄来拌饭,味道自然是不必言语的美味,让她眼睛都快要眯了起来,露出了好似猫儿吃到了小黄鱼一样幸福满足的神色,倒是又把旁边的端哥儿看得耳根发红起来。
岳氏看到端哥儿这般模样,眼睛沉了沉,瞟到另一旁的甜甜在仆妇的帮助下刚吃完一个螃蟹还伸手想要拿第二只的时候,就举着筷子不轻不重地敲了一下她的手背,道:“螃蟹性寒,小孩子吃多了会闹肚子的,晚上肚子疼起来可难受!”
说得甜甜眼睛里马上憋出两泡眼泪来,吸溜着鼻涕就盯着眼前的白米饭发呆。
张昭华自然不管岳氏指桑骂槐,慢慢悠悠剔了蟹肉扒饭才道:“婶子一片好心,生怕这蟹肉在肚里不克化——”
她看岳氏的神色,微微一笑道:“这便是婶子多虑了,我是贫家女儿,什么冷饭杂食没吃过,哪里比得上端哥儿甜姐儿金贵,我这肚子就好比无底洞,即算是吃十个八个蟹儿下去,怕也听不到一声响儿!”
她当然知道岳氏为什么生暗气,倒不是因为多吃了一两只螃蟹,而是看不得
端哥儿对自己的另眼相看罢了。你道她为何要带甜甜来,只不过就是防着出现所谓的“青梅竹马”罢了。
她把岳氏怼了回去,但是之后却也没再和端哥儿说一句话了。
吃了饭后,粮长就唤她去书房了。
她踏进书房的时候,粮长手里托着一张黄纸,正和张赓说着什么。
“阿华,”粮长道:“你爹应是让你来问乡饮酒礼的事情,这倒没什么,你同他说,到时候只同众人做下拜的礼节就可。”
“阿爷,这乡饮酒礼是什么仪典?”张昭华好奇道:“是宴饮吗?要来宾客吗?”
“这是嘉礼的一种,也算是一种宴饮风俗。”粮长道:“以百家为一会,乡人宴饮,是从周朝留下来的风俗。”
按粮长的说法,乡饮酒礼有不同的种类:第一,古代诸侯之乡有乡学,学制为三年。学成者作为人才推荐给诸侯。为此,每过三年的正月,乡大夫都要作为主人举行乡饮酒礼,招待乡学中的贤能之士和德高望重者。
第二,乡大夫以宾礼宴饮国中贤者。第三,州长于春、秋会民习射,射前饮酒。第四,党正于季冬蜡祭饮酒。《礼记?射义》说,“乡饮酒礼者,所以明长幼之序也。”
“这是去年四月下告谕,到咱们这个小地方已经翻过一年了。”粮长指着黄纸上的文字让她看:“府州县官为政八事……时命里长告戒其里人敦行孝弟,尽力南亩;勿作非为,以罹刑罚;行乡饮酒礼,使知尊卑贵贱之体,岁终察其所行善恶而旌别。”
“上面下的政令,从府到州到县一定要遵行,因为布政使司要考核,按察司要纠举。不过怎么行这个酒礼,有点难办。毕竟这十里八乡的,没有乡学,”张赓道:“国朝十八年咱们也没出过一个举人、进士什么的,而且咱们归德州的知州,年岁已高,也不能习射了,所以只好明长幼之序了。”
“本来不会有这么多麻烦事的,”张赓道:“按宋元的规程,应该是在县城文庙的明伦堂举行酒礼的,但是文庙……”
见张赓神色有异,张昭华急忙追问道:“文庙怎么了?”
“文庙关于孟子的配享问题,据说今年又有了争执。”粮长道:“咱们这个皇帝啊……”
他说着摇摇头,显然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了。他不说,但是张昭华却清楚。因为之前这个事情就闹过两回,具体原因张昭华也了然。
早在洪武五年的时候,朱皇帝他读到《孟子》卷四《离娄章》时,龙颜大怒。因为这一章里,有这样一段话:
孟子告齐宣王曰:“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君之视臣如犬马,则臣视君如国人;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仇。”
有君权至上思想的朱皇帝一发怒后果就严重了,他诏告天下,说孟子的不少言论“非臣子所宜言”,于是罢免了孟子千百年来在文庙里的亚圣配享,下令将孟子逐出了文庙。
后来诸大臣以死进谏,朱皇帝才恢复了孟子的配享,但是这事儿反反复复两三次,孟子的祭享问题谁也不敢打保证。
张昭华小的时候,就见过一群人浩浩荡荡地用牛车载着孟子塑像从田地里经过。因为永城县城里的老文庙早已毁于战火,如今这个是洪武三年兴建的,里面的孔孟、朱程塑像也是新塑的,在朱皇帝下令逐出孟子的时候,县里的人只能拉着孟子塑像去鹿邑县,因为这都是鹿邑县的工匠打造的,这个时候有个规矩,寺庙里的像是不能轻易毁坏的,要请出去,只能请回本家,也就是当初制作塑像的人家里,所以永城文庙里的孟子像,就这样被请进请出两三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