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换一个人,比如说邢恕,听到辽人要租燕云十六州的城池,早就不问元缘由答应下来。钱不钱地根本就无所谓,反正又不是他出。
但功劳绝对是他的,不能让旁人给占了去。
这货肯定会欢天喜地答应辽国使臣所有的条件,然后手舞足蹈的跑到垂拱殿给皇帝赵煦报喜。哪里会像章惇这样的,什么条件也不说,就说:“不合适。”
不合适有很多原因。
章惇说的不合适地原因是,大宋凭实力打下来的城池,为何要缴纳租金?
这是什么道理?
别说三个城池,就算是六个城池,他也不可能答应。
翌日。
皇城都事堂。
萧常哥看着绿色的枝头,喜鹊停在枝头欢快的蹦哒着,叫唤着。但他知道,这不是给他报喜的喜鹊,而是给宋人报喜的喜鹊。
果然,章惇在询问一圈身边人无果之后,他习惯性的死撑。态度变得强硬无比,当着萧常哥的面,指责辽国:“自从去年以来,辽军在没有任何征兆的情况下,公然撕毁宋辽盟约,进攻我河北西路。造成我边民死伤无数,房屋田产被毁数万,城池三座的损失。辽国如果想要回到谈判桌上,就必须给出补偿。”
“这不可能。”萧常哥断然拒绝,原本辽国想要从大宋这里抠点钱出来,没想到不但没成功,反而大宋敲诈上门了。
从来都是辽国敲诈别人,哪有被敲诈的道理?
看着气鼓鼓离开的萧常哥,章惇若有所思的琢磨了一阵,对章授道:“去兵统局。”
“兵统局没钱。”
章授还以为章授看上了兵统局的钱库,下意识的回了一句。
章惇这个气啊!
他堂堂宰相,能被这点小钱给迷惑了双眼?再说了,他腆着脸去问李逵要,李逵也不会给他。这才是他愤怒的原因,加上儿子吃里扒外,向着外人,让他勃然大怒,指着章授怒斥:“不当人子!”
章授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没开口。可是不当人子,就是禽兽的儿子呗?问题是章授是章惇的儿子,章惇骂章授不是人养的,有点像是——老畜牲骂小畜生。
为了骂儿子,把自己也给搭进去,值当吗?
可要是提醒父亲,把自己也圈进去了,恐怕就章惇的臭脾气,得动手。
章授不敢回嘴,章惇的臭脾气,家里都知道。两个兄长都躲着,弟弟甚至去犄角旮旯的小地方做官,也不愿意和老头子在一起,足以说明问题。
“不好了,章相来了。”
如同夜猫子进宅般,梁世杰从兵统局门口跑进官舍,一边跑,一边喊,仿佛来的不是大宋宰相,而是强盗。
“去,多派人手看好府库,千万别让人混进去了。”蔡京安排好女婿梁世杰,章惇已经进了大门。章惇也不搭理人,看了一眼蔡京,暗中可惜。
蔡京是把好手,可惜这货如今转变太快,让人猝不及防。
“章相,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
“西北风,穷的只能吃风充饥了。”章惇没好气地坐上了主位,眯着眼打量讨了个没趣的蔡京,问:“元长,听说你的家族已经登上了夷洲,情况如何?”
“好地方啊!土地肥沃,水源充沛,和老家相比,简直不可同日而语。就是人少一点,假以时日,必然成为我大宋粮仓。”说起夷洲,蔡京的眸子都亮了起来,对章惇打听道:“章相,听说在西北战场俘虏了不少党项人,可否卖我一些,我出高价。”
章惇愕然,傻傻的看着蔡京。
这家伙从一个野心勃勃的政客,不知不觉之间滑落成了商人,还变成了黑心商人,连俘虏都想要买卖,你的良心呢?
被狗吃了?
这样的蔡京,章惇是一句话不想搭理他的,打量了周围一会儿,问:“人杰呢?”
“局座忙着法事的事,不可开交。”
蔡京比划道:“这场法事可了不得啊!不仅有京城的高僧,还有大宋各地的高僧到来,光接待大相国寺就应接不暇。局座身负皇命,自然不敢懈怠。都说邦交无小事,我等不敢懈怠。”
说完,蔡京把脑袋埋下,仿佛要表决心肝脑涂地似的。
章惇闻听就知道是鬼话,冷哼道:“元长,你别给我打马虎眼,人杰是这等热心的人?我告诉你,如果我派人去找,没有在大相国寺找到正主,我可给他个渎职之责。”
蔡京茫然地抬头,苦笑道:“章相,何必如此呢?我派人去找,马上给你找来。”
蔡京说的马上,还真是马上。
就在不远处的朱雀桥附近,瓦子里来了一个杂耍,技艺高超…
不是李逵喜欢看,是孩子喜欢。
李逵来到兵统局的时候,章惇脸不是脸,鼻子不是鼻子,整个人周身都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寒意。
“下官李逵拜见相爷。”
“人杰,别搞这些。”章惇看了一按左右,李逵会意道:“你们都下去。”
章惇这才开始问话:“辽国使臣萧常哥前日试探老夫,要以三州之地租赁给大宋,每年费用百万白银,你觉得是何道理?”
“辽人没有自信从我军手中拿下来这几个城池,还能有什么道理?”李逵随即想到了一份军报,说王进在从燕州撤退的时候,一把火把燕州个烧了个精光。这样的燕州,辽国拿在手里,也是没有了用处:“另外可能怕即便我军不敌,撤退的时候焚毁城池,辽国就算是拿回去,也没用。”
“是这个道理。禁卫军一直在大名府休整,什么时候派遣去前线?”要是有禁卫军出战,别说三州,十个州也能顺利拿下来。可惜,禁卫军休整的日子比较长,让他有点等不及了。
这个问题李逵也为难:“之前火药需求不大,府库完全能够生产。如今硫磺产量跟不上了,大理、夷洲虽传闻有产出,但远水解不了近渴,恐怕短期内无法应付。”
“难道之前的火药不行吗?”
“威力太差,火药这种物资做出来了,没法用,只能丢了。按照如今的产量,想要维持两万大军大战的弹药以及补给,需要存半年。”
火药对大宋来说不陌生,火药局一直在生产。
可是用量不大,库存数量很多。尤其是火药有个特性,潮了,火药没法用。但是烘干了一样好使。所以,大宋其实不缺库存火药,而是缺少威力强大的火药。
但是这批火药,被李逵拒绝,不仅李逵拒绝使用,连铁监都认为之前的火药完全没有作战价值。就连西军也不愿意用火药局库存的火药,嫌弃威力不大,性能不稳定。
用自然能用,但关键是威力。
大宋在战场上使用火药很早。可是以前火药的真正用途是放火,还有就是喷发烧伤敌军。这就对火药的威力要求很低,而且还加入了很多完全没用的杂质。
这玩意放在炮筒子里,用量不便的话,射程可能会近一半。
但用量足够,这不能让李逵放心。
章惇不甘心的回到了谈判上,他是个强硬派。强硬的原因是,大宋的骨气一直没有丢。哪怕是宣仁太后时期,对西夏软弱,好在这段时间不长。主要是司马光死的太早了,当宰相执政一年多就累死了。后来上台的范纯仁,吕大防等人都是强硬派。
要不然也不会有章楶在西北受重用的事了。
就大宋之前的表现,王安石,范仲淹,韩琦…哪个是怕过异族的人?
而且只要中原不被侵占,大宋的韧性要比任何周围的国家都要强。打输了不要紧,大不了养好伤继续打。
其实,如今靠拢在章惇周围的不少变法派官员,有些人其实骨头不硬,可是被逼着只能喊打喊杀。
毕竟章惇对外族从来没有心慈手软过,王安石也是这样的人。
哪有人要变法了,变法之前先杀个周边的国家祭旗的道理?
可是大老王干了,不幸的是,赢了一半,栽了个大跟头。
赢的是,大宋自从唐以后,近一百五十年,再一次收复了河湟之地。栽了个大跟头,就是永乐城大败,损失物资无数,军民二十多万。
王安石骨子里是个硬汉,被王安石欣赏的章惇也是这样的人就不足为奇了。
章惇想了想,还是觉得不能接受辽国的条件,哪怕之前他动心过,也不能接受。指着李逵道:“明日你来都事堂,参加谈判。”
“这不好吧?”
李逵有点嫌弃,都事堂五更就上班了,这岂不是耽误他练功?
有心拒绝,却发现章惇的表情寒霜似的,似乎猜到了一些。
最近西北的军报似乎来的有点少啊!
章楶是一个优秀的统帅,但是面对灭国之战,西夏也不是那么容易被灭。
万一大宋的精锐一直被拖在了西北,对于大宋来说,绝对是一个噩耗。
一连几天的谈判都陷入了僵持阶段,萧常哥有点焦虑。
耶律延禧给他的任务是开榷市,从宋国敲诈一笔钱出来,好让耶律延禧度过难关。可是,执掌大宋朝堂的是章惇,本来就不是个软弱可欺的人,面对一次次强硬的反击,他忍不住怀疑,回去之后,带给辽国国内的不会是好消息。
朝会上,章惇并没有任何商量,就上书道:“陛下,臣认为河北如今乃宋辽关键所在,安惇已经无力支撑如今局面。朝堂需要派遣得力统帅赶赴河北,统筹边境近十万大军的指挥。”
皇帝赵煦问:“章相心属何人?”
“范纯粹。”
章惇这次谁也没商量,当即在朝堂上说了一个人。这下子蔡卞急了,站出来道:“章相,范纯粹乃有罪之身,诽谤先帝变法,其心可诛。怎能重用?臣反对。”
“安惇接连丢失燕州,涿州,易州的一半控制权也丢了,仅仅靠着易水固防,已然陷入颓势,这样下去,河北河东防线岌岌可危。河北虽有重兵,却不能固防。一旦大军过境,雄州如何固守?丢了雄州,河北就是一马平川之地,到大名府都没有防备?如今大宋艰难之际,还纠结一些小节,心中还有朝廷,还有大宋吗?”
蔡卞知道章惇对他不满,不满的原因是为他无差别攻讦所有保守派,绑架了章惇一起给王安石雪恨。
除了皇帝保下来的官员,都让他和安惇安上了各种各样的罪名,贬谪出去了。
范纯粹显然是其中一个颇有影响力的官员,一旦范纯粹起复,蔡卞筹谋了这么久的计划,将全盘落空。
不过,他随即想到了另外一个人,当即开口道:“可以让李逵出任河北招讨使,镇守河北。”
蔡卞也知道安惇废物,可没办法,他手上也没有能征战的好手。
可是这个提议被章惇拒绝了,拒绝的理由很简单:“李逵需要主政河东路,如今朔州和蔚州拿下,将西线连城一片,才能保证打下来的同州等确保回归大宋。要不然,这几个州,也难以守卫。攻打州府人选只能是李逵。”
章惇为了堵死蔡卞的退路,朗声道:“如果你能镇守河东,我不会考虑其他人。”
蔡卞的统帅才能比李清臣都差。
李清臣哪怕再不济,如今也是个伪名帅。
虽说没什么指挥作战的才能,但是枢密院在他手里,物资转运是非常顺畅的。这也是章惇最近没有想要搞李清臣的原因。
蔡卞哀怨地看向章惇,他没想到在功成名就面前,友谊的小船翻了。
没错,他和安惇确实不是统帅大军的料。但即便这样,也不能不管不顾用‘敌人’啊。在他看来,范纯粹无疑是敌人,政敌。
蔡卞病急乱投医般的想到一个人:“同知枢密安焘有过收服河湟之地的统帅经验,统兵作战雷厉风行,他肯定要比范纯粹强吧?“
安焘心里这个气啊!他都不吭声了,却飞来横祸,被蔡卞这厮给咬了不撒口。不是他不想为大宋效力,可是安焘自己也明白个道理,他和安惇的统帅才能之间的差异,唯一的差别就是他不怕死,安惇是个没种的窝囊废。一旦辽兵南下,他可能战死,而安惇逃回来…
这是要害死他呀。
安焘急忙声嘶力竭的咳嗽起来,脸红脖子粗地赵煦告假:“陛下,臣病了,拖了一个冬天不见好,不是臣不想为大宋效力,而是实在怕耽误了陛下的伟业。”
安焘都装病了,要是蔡卞在不依不饶,这家伙回去就能起不来,躺榻上装死。
好不容易将范纯粹定下来,李逵被章惇拉着去了都事堂。
等辽国使臣来了之后,看到昨日陪在李逵边上的那个白脸文官换成了个黑脸的大汉,正满肚子疑惑。
可是李逵却毫无征兆地咧嘴笑道:“萧总管,我们又见面了。”
“你我认识?”
萧常哥迟疑的回忆了一会儿,他的记忆没问题,可怎么就想不起眼前是谁呢?
李逵凑近道:“我们在清河原交过手,那次侥幸让我赢了。不过萧总管别气馁,以后还有机会。”
萧常哥脑袋轰轰作响,冷汗从额头冒了出来。原来是李逵,这个杀神。
他想起战场上,李逵的帅旗,一个劲地前移,前移,还是前移…
这种疯了一般的指挥,压垮了皮室军最后的勇气。那天惨败的画面,他这辈子都忘不了。
随即,萧常哥看向了章惇,眼神中有委屈,还有不甘,似乎想要质问章惇:“你派这杀神来威胁本使臣,合适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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