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宋官场,不会吵架的官员根本就没有资格成为朝堂高官。
吵架,也是做官的一项技能,而且还是一项非常重要的技能。
而文官的吵架技能又分很多种,写诗词谩骂的手段,造谣生事的下三滥,诬告用御史的交锋,还有各种盘外招。
按理说,安惇能够坐到这样的高位,吵架的本事绝对不会差。
可是要分和谁比。
要和保守派的政敌比,他获胜的机会很大。毕竟,保守派手段是有,可是没了靠山之后,势单力孤,已经不是他的对手了。
李逵这个对手却很不一般,文斗,武斗,都是一把好手。
说文斗,李逵善于谋划,喜欢刨坑看着对手往坑里蹦。说起来,安惇已经着了李逵的道,他们这几天不见面,李逵做了两件事。
一件是准备撤兵,这就不用说了。
另外一件事就是报喜,然后趁着皇帝高兴,拿到尚方宝剑。
这件事,他也办成了。安惇就是想不通,为什么燕云十六州收复在望,皇帝会答应此战立功最大的李逵撤兵,这不符合常理。
这已经是生米煮成熟饭的架势,安惇就是想要反对,也找不出理由。
讲道理,安惇觉得自己应该在道德高地上对李逵感化一番:“人杰,你我都是朝廷重臣,如今又都是为国征战,执掌一方兵马。当以同舟共济为先,不知人杰可有疑义?”
“安学士,你可不消停呢?一方面让王进去收服渔阳,顺州,兵分两路,这等愚蠢的做法,会害死很多人。另外一方面,你在燕州城内做了什么,就不用我说了吧?给爷们上眼药,凭你也配?”
李逵一张嘴,就没打算给安惇面子,把安惇来抢功,还有陷害同僚的手段都说了出来。这就像是谈判的时候,双方刚坐下来,有人就掀桌子,摆明了来者不善。
安惇没想到李逵如此粗暴的不给面子,文官都不怎么玩。
当然,李逵玩的这一手,根本就不是文官的玩法。反倒是宦官最喜欢用这种,动不动就等皇帝下令之后,拿着鸡毛当令箭,耀武扬威不可一世。然后用尖尖的喉咙,指着对方的脖子怒斥:“尔敢抗命!”
文官算计人,怎么会去求尚方宝剑?
只有宦官深谙此道的好处。
而开封来的皇命,不就是尚方宝剑吗?
“李逵,本官命王进去攻打顺州和渔阳,这是为了大宋开疆拓土收复失地,本官有错吗?本官是为了大宋,而你…”
说到这里,情绪和气势都到了,安惇觉得自己应该站起来,可是…
直娘贼,为何他在澡堂里,还是露天的温泉澡堂里,这根本就不是个吵架的好地方。站起来说话,不仅没有理直气壮的锐气,反而有种不知廉耻的愚昧。
尤其,在他对面的是李逵。
哪怕是隔着水,安惇还是能发现李逵的雄壮,体魄,身高,哪怕…那坨东西。这就尴尬了,站起来不仅无法让他汲取气势,反而会让自己折辱。
偷偷将一块水中的方巾盖住腰间,安惇眼珠子气地通红,但还是嘴硬道:“李逵,你该明白如今是大宋夺取燕云十六州最好的机会,一旦失去了这个机会,你我将是大宋的罪人。”
“是你,不是我。”
李逵不屑道:“本官统帅大军多次,不敢说战无不胜吧!该打赢的对手都打赢了。而此时的辽国,虽然有内乱。但是想要收复也燕云十六州,想要靠你我手中的兵马,根本就办不到。你是拿大宋将士的姓名,去染红你的官印而已。”
“为什么不行?”
安惇就不信这个邪了,李逵能做到,为什么王进就做不到?
李逵冷哼道:“本官不出战,就凭借王进那废物,他能打下燕云十六州?”
“你…别以为天下的事,少了你就成不了。还有,你明知道指挥两万大宋精锐,为何在需要为大宋效力的时候,故意按兵不动?你是何居心?”
安惇针锋相对,根本就不退让。
不过两人的样子都挺滑稽的,团坐在温泉池子里,不如不看嘴,仿佛两人都不像是在吵架,反而像是在享受久违的惬意。
李逵鄙夷道:“你懂打仗吗?禁卫军补充的弹药都是燧发枪子弹,根本就没有炮弹和足够的火药。失去了火炮的压制,根本就无法支撑野战的火力输出。一旦被骑兵冲入禁卫军阵之中,必将面临全军覆没的威胁。”
“这要是禁卫军和飞廉军被辽军歼灭了,就你率领的几万步兵,能逃得出辽人骑兵的追击吗?”
安惇气咻咻道:“李逵,你这是眼红老夫的兵马要攻破顺州和渔阳。这两座城池的兵马不足五千。老夫就不信,五万兵马会无可奈何这点辽军?”
李逵笑了,笑呵呵道:“老匹夫,你不会因为从真定府出兵之后,寸功未立,不肯灰溜溜的回去吧?为此,不惜动用卑劣的手段,想要裹挟本官,就是为了你所谓的军功?为了一己私利,却罔顾大军疲惫,万一辽国内部的夺皇之战草草落幕,辽军大军南下,你靠怎么自保?”
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
李逵可不会惯着安惇,指着安惇最不擅长的地方猛喷。
安惇气不过,他当初在真定府好好的,要不是被李逵逼着裹挟出兵,他也不会来到辽国,甚至进入辽国的府邸,入住辽国的五京之一的燕州。可一路上几百里,他竟然神奇的带着五万人马,没有立任何功劳,这你敢信?
可这却是真实发生的事实。
为此,安惇想要拿捏住李逵的把柄,裹挟李逵一把。没想到,李逵根本就不给他机会。
这要是换个人,早就和李逵打起来了。
站在远处的阮小五等人,惊愕地看着李逵和安惇来人你来我往的对骂。最后甚至还撕破了脸皮,这还没有班师回朝,就因为分功不均,而吵起来吧?
不过,安惇虽说立功心切,但他也琢磨明白了李逵的心思。
禁卫军损失不小,但弹药不足,无法和之前那样野战拒敌。
火器军队,失去了强大的火力输出,或许真的是一无是处。
而飞廉军损失最大的是骑兵。
可是骑兵却是禁卫军能够在战场保命的最后的手段,要是飞廉军的骑兵无法战场立足,那么禁卫军全军覆没也不过是时间问题。
安惇是个明白人,正因为他从李逵的话之中,猜到了禁卫军的情况,这才发现自己真的没有机会裹挟李逵了。
毕竟,和把柄相比,性命显然重要的多。
不过,这时候不是要脸的时候,文官要是放下脸面之后,真的什么都做得出来。
刚刚被李逵喷了一脸唾沫星子的安惇,却腆着脸问李逵要人:“李逵,你要退兵,我不阻拦。但是把刘法给我留下。”
“刘法不是我的人,他是西军将领。”
“置将法之下,哪有什么西军北军,都是大宋的将领。”
“行,你去和他商量。”
安惇深知此事紧急,他看上刘法的原因就是这家伙守易县的时候,颇有胆略。能攻能守,这样的将领留在身边,绝对不会让他失望。
一天之后。
李逵还是走了。
带着禁卫军和飞廉军。
临走,李逵还给安惇出了个坏主意:“燕州今后必然成为宋辽争夺的焦点,王进想要守住不容易,与其如此,还不如将辽国内库给分了。让燕州成内的辽人也好,汉人也罢,都因为分润了皇家的财物和女人,不得不被你裹挟着和辽人拼命。或许,燕州能坚持到明年开春。”
“这招为何你不用?”
“太招人恨了。”
李逵说完,大摇大摆地离开。并且携带上数千辆大车的财物和战利品,这让安惇气地低声咒骂:“狗贼!等本官挫败了辽军之后,戳穿你的这面目。”
不过这声咒骂李逵是听不到了,听到了也不在乎。有本事你自己去指挥军队缴获,犯红眼病,李逵可不惯着他。
大宋京城。
开封府,皇宫。
皇帝赵煦这些天都沉浸在幸福的烦恼之中,一方面,李逵确实给他长脸,完全没有把握的交战。看似兵力处于绝对劣势的宋军,竟然反败为胜。
不仅将进入宋境的辽国大军赶出国门,还把辽国的皇帝给勾搭了出来。
最后耶律洪基这老小子,因为打不过,逃跑的时候从大车上掉下来,摔了个半身不遂,眼瞅着要不行了。
赵煦虽没见耶律洪基从车上掉下来,更不会看到耶律洪基摔了个半身不遂,可架不住他愿意往坏处去想。
大宋在辽国的探子不少,送来皇城司的消息都直指耶律洪基这老小子要不行了。
只要仇人倒霉,赵煦就像是过节似的高兴。
自从耶律洪基落井下石,敲了神宗皇帝一笔竹杠之后,两家就彻底撕破脸皮了。宋辽之间的战争,多次在边境有一触即发的态势。这并非是大宋和辽国单方面的问题,而是双方都紧绷着战争的那根弦,说不定那天就打起来了。
在赵煦看来,耶律洪基是仇人。
老赵家的大仇人。
加上宋军一不留神就打下了辽国的都城之一的南京析津府,也就是光复了从中原分裂出去一百多年的燕州。
要是加把劲,甚至能打下整个燕云十六州也不是不可能。
可惜,冬天来了。
李逵的禁卫军和飞廉军也无法继续作战。
李逵给安惇说的是禁卫军和飞廉军损失惨重,加上缺乏炮弹,导致火炮失去了应有的效果。
可是实际上是…
火炮和火枪在雨雪天气里,火力大打折扣不说,甚至还可能完全失效。
在随时随地都可能下雪的季节,李逵还有什么资本和辽军去拼杀?
万一到时候火炮和火枪齐齐哑火,真有可能在战场上全军覆没。
当然,这么机密的事,李逵是不会告诉安惇的。但是火器部队的将领,皇帝赵煦,宰相章惇,枢密使李清臣都知道火器军队的弱点。
在明显雨雪天气增多的季节,火器军队最好的办法就是躲在城池之中,尽量不和敌军交战。
不过在此之前,赵煦需要在朝堂上商讨,如何保住胜利果实的问题。
这天不过是小朝会,在垂拱殿上,稀稀拉拉的几个朝廷重臣,坐在椅子上,一脸的凝重。而坐在龙椅上的赵煦却目光紧张的看着他的肱骨之臣:“诸位爱卿,易州,涿州,燕州,加上同州等七个州被禁军攻占,如今禁卫军、飞廉军两万人马退兵之后,由谁率领军队去补充前线?”
皇帝的意思就是保护胜利果实,可他想的简单,可真要是实行起来可不容易。
临时出人御史中丞的林希环顾了一眼不做声的其他几位,心里有点莫名的失落。他好像被排挤了,明明其他几个人都知道了北线的战况,而他却不知道。
不知道不要紧,但李逵退兵他不能接受:“官家,李逵指挥河北军好好的,为何要撤军?”
“这个…”赵煦不满地蹙眉,没有开口,反倒是章惇解释起来:“禁卫军和飞廉军主力,以两万多人马,接连大败辽军十万多人马,杀敌无数,但战后损失颇大,已经无力再战。”
这个解释也说得过去,林希不再坚持。
赵煦接着道:“如今对大宋来说,北线和西线战事都很顺利,眼下是全力支持北线,还是等待平夏作战结束之后,再谋求北线的推进,从而会一举拿下燕云十六州?”
苏辙随后却开口道:“臣以为,禁军应从燕州撤军。理由有三,探子奏报,辽帝耶律洪基坠车之后,已经昏迷,新皇耶律延禧登基在望。一旦他登基,为其帝王功绩,也会统领大军南下。届时,拥有大量辽人的燕州将难以防御。”
“其次,辽我大宋却难以派遣援军,孤军在外,恐难以持久。”
“第三,李逵撤军之后,安惇的五万步兵恐怕挡不住辽军。一旦溃败,兵力空虚的河北路将难以防御。官家,我大宋该早做打算。”
苏辙的建议是保守的建议,可是赵煦却有点舍不得。
燕云十六州是大宋的心窝子,好不容易打下来了,却要拱手让出,这让他心里很不好受。
为今之计,想要派遣援军,只能从西军想办法,而西军的统帅章楶还在和西夏酣战,不知何事大战能结束。
章惇开口:“官家,不如招李逵回京,让他阐述北攻战略,毕竟燕州是他光复的,让他说比我们猜测效果更好。”
“可!”赵煦颔首道:“如此大胜,朕不能视而不见,要庆典。”
“百官相迎如何?”
章惇倒是干脆,当即抛出了规格。
赵煦高兴的答应了下来。
当日晚些,蔡京贼兮兮地拿着一份名单找上了蔡卞,名单上都是苏门被贬谪的子弟,有秦观,黄庭坚等人…
蔡卞诧异的问蔡京:“这是为何?”
“给他们平反,元度,这些人的党籍你得摘出来。如今李大人声势正隆,连章相都要给足面子,你不能为了私欲,对苏门一再打压,让李大人面上难堪。排除异己之行,乃心胸狭隘之辈。奸佞行径,老夫颇为不齿。”蔡京义正言辞道。
蔡卞懵了,他想不明白,他兄长蔡京比他更像奸臣,为何竟然指着他的鼻子说他这个做弟弟的是奸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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