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常人,遇到李逵这样的事,多半是能掩盖,就遮掩。将事情抹过去,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也就可以了。
可李逵偏不这样,他要将所有针对他的人都翻出来,然后一网打尽。
他曾经逼到山贼,匪首跪在地上对他喊:“大王饶命!”
这次,李逵无疑有创造了一个记录,让曾经的老御史,对着他绝望地干嚎:“大宋还有王法吗!”
但李逵是那种刀子嘴豆腐心的人吗?
不是。
下辈子都不可能是。
他根本就不给张商英反应的时间,指着张商英破口大骂:“贼子,你可知道我兵统局承担着大宋最紧要机密?是辽狗和党项奴都恨不得知晓的神兵利器,就是我兵统局研发的。而你闯入我兵统局之前,可知在几个时辰前,我大宋最为紧要的军械图纸就放在距离你不到五尺的书案上?”
“我不知!”
“哼哼,你不知道。你以为一句不知道就能抹去你被辽狗利用的事实?”
“你以为一句你不知,就能粉饰你成为宋奸的丑陋嘴脸?”
“说,到底是谁派你来的?”
张商英胆怯的缩了缩脑袋,随后看向了章惇。
章惇也不知道啊!
他哪知道兵统局在干嘛,他只知道如今东京汴梁街头的煤球炉子,都是兵统局的生意。这也不是章惇故意要看轻李逵和蔡京的组合。李逵在大宋,是官场公认的财神,他敛财的手段,让人惊叹不已。
而蔡京嘛?
要问大宋官场最会挣钱的人是李逵,但最财迷的肯定是蔡京。
这位以前没有门路,只能卖字增加收入。
不得不说,蔡京的字在当下高手如林的时代,也是属于最顶尖的几人。
尤其是写招牌的大字,几乎无人能及。笔势老辣,字体苍劲,俨然是当下书法大师。可惜,字写地再好,可就是卖不上价。
从浙江路,到两淮路,再到成都府,开封府…只要他做官的地方,就有他写的招牌。官职高的时候,三十贯一块招牌,官职低,走背运的时候,五贯,十贯,他也不嫌弃。这种将贪财写在脸上的行为,在大宋文官之中也没有其他人了。
这两位混在一块儿,章惇的第一想法是,是否户部做年初预算的时候,可以将兵统局给撇出去了。
他相信,兵统局不拨款,都能过上比其他衙门更滋润的好日子。
至于其他方面,李逵给人的感觉就是莽夫。但章惇却根本就不信这些。李逵要是莽夫,他怎么可能打下如此庞大的商业帝国?李逵要是莽夫,党项人怎么被他阴的半死不活的?李逵真要是莽夫,怎么可能在十几岁的就将刘葆晟当成奇货可居的宝贝,一路扶持皇贵妃一家?
李逵鲁莽的性格,这都是迷惑人的手段而已。是他故意给人看的弱点。故意露出来的弱点,还是弱点吗?
可就算是章惇,也没有见过李逵讲道理的时候。如今总算见到了,条理清晰且不说,但蛮狠的手腕,比他都要凌厉。一开口,就将张商英钉死在了道德的耻辱柱上。
张商英退无可退,只能面向章惇哀求道:“章相,下官冤枉啊!”
“是否是冤枉,你说了不算。事实才说了算。你要是没有私心,怎么会被辽狗利用,怎么可能带着人冲击兵统局衙门?你要是没有私心,如何会出卖大宋,成为辽人走狗?”
面对李逵的质问,李逵往前走一步,张商英就后怕的往后退一步。
直到他后背靠在了墙上,这才醒悟道:“不会啊!我才是检举之人啊!”
这下,张商英也不怕了,如同疯子般的咆哮道:“李逵,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以为你在延安府强抢民女的事,用栽赃本官的手段就能堵住天下悠悠之口?”
“章相,我要向朝廷上奏,李逵在延安府做通判的时候,强抢有夫之妇,让天下人不齿。”
面对张商英的检举,章惇也犹豫了起来。他看向李逵,从内心中判断,他是相信张商英说辞的。就李逵不管不顾的性格,在京城都能差点气死向太后,到了地方上,不做出点出格的事来,根本就不符合他的性格。
“人杰,你怎么说?”
李逵呵呵笑道:“章相,你觉得通辽大案重要,还是一些鸡毛蒜皮的男女之事重要?”
章惇古怪的看向了李逵,心里明镜似的,李逵这家伙不老实。可是身为帝国宰相,他能说国家大事不重要,男女之事才重要吗?
而李逵却围绕着张商英周围走了几圈,一边走,一边还振振有词道:“我且问你,张大人,朝廷委派你担任鄜延路观察使。这个官职是临时差遣,既然是临时差遣,就说明朝廷对鄜延路,乃至鄜延路对面的西夏非常重视。你的职责应该是了解鄜延路百姓的现状,能否吃上饭?军中的情况,堡垒修缮如何抵御党项人进攻?边界的党项人是否有发起战争的迹象?这些情报,你都收集了吗?”
就李逵对大宋文官的熟悉,边塞的知州还好一些,中原,乃至大宋腹地的知州都不问政务。
辖区的事,基本上一问三不知,观察使的职责确实是警视地方,但就张商英这等夸夸其谈之辈,怎么可能去务实做事?
果然,李逵一问。张商英就哑巴了。
他慌乱地开口道:“我去的时间短,还不及…”
“废物,朝廷给你俸禄,是让你去游山玩水,陷害同僚的?你在延安府的时候,我也在延安府,我去青塘将唃厮啰国灭了,你还在延安府。你可知道延安府有绥德军驻军一万八千,军帅两员,营将六人。厢军六千人马。这其中只有五成士卒只有在二十岁至三十五岁之间。而延安府对面的西夏宥州方向,有嘉宁军司三万步卒。而在榆林方向的是祥佑军司,骑兵五万。”
“如此脆弱的边塞,你竟然不思进取,为国效力,却做些蝇营狗苟之事,朝廷养你何用?百姓奉养你何用?你吃着延安府廪仓的小米饭,难道就没有羞愧过一次?”
“算了。”李逵懊恼的耍手,仿佛像是要甩掉一只苍蝇般让他嫌弃:“你这等蠹虫,庸官,是自然明白不了家国天下的重要。这才是我辈读书人心中的浩然正气。至于被辽人利诱,只能怪自己没脑子。章相,难道你还想维护这等卑劣小人吗?”
没想到李逵不仅逼张商英,连带着将章惇也带上了。
可是章惇非但不生气,反而有心助李逵一臂之力。他也想知道,张商英这货到底投靠了谁?
章惇知道自己必须要给出态度了,要是再不开口,李逵这家伙有可能要讲他放在和张商英这蠢货同等的货色了。咳嗽了一声,章惇沉声道:“先觉,你也是入官场的老人了,难道就没有一点谨慎之心?”
“章相,下官不知此话是何意?”张商英彻底慌了,面见章惇的时候,他还有些许期待。毕竟是自己人,往日的情谊应该还在。
可是章惇一开口,却让他所有的幻想都破灭了。
但相比出卖同僚,张商英还是有点廉耻的,他拒不承认道:“章相,下官所作所为都是下官的本意,没有人在后挑唆。章相你也别多问了,问也问不出来。”
章惇的脸色顿时不好看了起来。
张商英此举,等于是将他也排除在了自己人的阵营之中。
可没等章惇发作,李逵却上前一步,对章惇建议道:“章相,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此贼可以隐瞒身后之人,显然是大有地位之人。下官建议,将张商英看押起来,仔细询问。”
张商英不怕,看押朝廷命官,问也问出不什么话来。
章惇也是心有迟疑,问李逵:“人杰,你看哪里合适?”
李逵最想说的是兵统局就挺合适。可惜,兵统局连大牢都没有,看押拷问官员根本就不合法。而且李逵坚信,张商英这种软骨头,打一顿,什么都消停了。之前在兵统局,他命令人打了二十板子,要不是当时不适合询问,根本就没有如今的这等麻烦,张商英早就让李逵折磨地只恨不能速死,签字画押了。
要是真心拷问,李逵坚信,只要再打一顿,张商英这货肚子里的那点龌蹉事,他都能打探出来。他也想老虎凳,辣椒水伺候着。当然,辣椒水太奢侈了,这玩意如今的大宋还配不出来。但没有辣椒水,难道其他的就不行吗?
人只要敢想,任何神奇的新玩意都会如同雨后春笋一般地冒出来。
可惜,兵统局没有问案的权力。更别想对官员动刑,李逵转悠着眼珠子,想着是否向章惇要这份权力?
要不然,兵统局空有名头,却没有惩罚力,威慑力不足啊!
大宋是有那种像文天祥、陆秀夫这样的肝胆之士,但更多的是膝盖特别软的怂包。张商英肯定不属于对生死淡漠的人。
这等小人,只要敢往死里折腾,说不定没动刑,就已经招了。
想到这里,李逵向章惇讨要:“章相,要不让兵统局设个刑房…”
章惇急忙制止:“想都不要想,兵统局能审问官员,你李逵是不是要上天啊!”
“没有,下官只是想为朝廷出一份绵薄之力而已。”李逵有点可惜地看向了张商英,后者一阵后怕。兵统局的二十板子,刚打不久。谁知道李逵这厮憋着什么坏招?
自己报仇不成了,李逵只能一脚将张商英踹火坑里算了。当即改口道:“章相,张商英曾是御史台的御史,或许去乌台反思,能在昔日同僚感化之下,说出幕后之人。”
“这个…”章惇动心了,捋着胡子刚想要答应。
可是张商英却急了,他当初在御史台,那是章惇把他当成钉子强行安插在御史台的手段。什么同僚之情谊,根本就没有,只有咬牙切齿的恨意。
御史台上下,都知道张商英这货是来砸刘安世,还有其他御史饭碗的奸佞,这货能在御史台有什么朋友?
李逵知道自己在官场的敌人不少,但是还是低估了张商英,这货在官场的敌人比他更多。
张商英闻听要去乌台,也就是台谏的牢房,顿时急了,对章惇道:“章相,当初是您让我去御史台的啊!如今刘安世还是御史中丞,下官去了,岂不是命都要没有了?”
章惇愤恨不已道:“你还是不想说幕后之人?”
“下官,不敢说!”张商英还想硬气一下,寄希望于章惇能够想着昔日的情分,至于说对付李逵,他这辈子都不想和李逵碰面了,更不要说对付李逵。
这次的教训,足够让他警醒此生。
章惇正在犹豫,李逵却轻飘飘的开口下蛆使坏道:“背后的刀子,什么时候落下来,谁都不知道。万一自顾不暇的时候落下,就要出人命了!”
这话一出,章惇顿时坚定了心意,冷着脸道:“张商英,你去乌台陈情吧?”
张商英大惊失色,惊恐万分道:“章相,下官会死在乌台的啊!”
还真别说,其他人去乌台,御史们只会当成任务来看待。而张商英去了御史台,还是以需要陈情身上嫌疑的嫌疑人的身份前去。乌台的御史们会像是要过年迎接年猪般的高兴。
在御史们眼中,张商英这货就像是过年的年猪。
杀是肯定要杀的,但是要杀的漂亮,杀的喜庆,杀出个过节的气氛来。
试想,要是刘安世知道李逵将张商英以罪犯的身份发落去乌台牢房,这位性格执拗,不通情理的老御史。会在御史台集资筹款,请李逵去京城最好的丰乐楼,吃最贵的菜,叫最好的姑娘,感激李逵给他们手刃仇人的机会。
张商英惊叫起来:“章相!”
“章相!”
就像是不甘赴死的猪哥,张商英死命的挣扎起来。而李逵却在他面前冷笑道:“不知死活的东西,还敢给辽狗隐匿?”
这话虽说是故意气张商英的,但张商英却仿佛是看到了救命的稻草,都快被人拉出都事堂了,却突然高喊道:“章相,我说,我说…”
被再次拉倒章惇面前的张商英,趴在地上,委屈地哭起来,呜呜呜…悔恨的泪水,瞬间湿透了衣袂。
“是谁在背后支持你?”
“大理寺卿姜旭。”
“刑部是谁?”
“刑部尚书邢恕。”
“还有呢?”
“礼部尚书林希。”
张商英刚说完,反倒是章惇却情绪激动地冲到了张商英边上,怒起一脚将人踢翻在地,怒道:“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