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称李逵是:“义士!”
更多的是一种钦佩,这种把自己往死里折腾的本事,绝对不是普通人能做得出来的,更不可能是士大夫能做得出来的。
满朝文武,任何一个都没办法做到李逵这样的程度。
丢掉官职,跑到西夏去搞内部分裂。
且不说成功不成功如何。
就影响力来说,绝对要比任何一场大宋对西夏的战役都要来的惊心动魄,同时也收获更大。只要西夏局势动荡,对于大宋来说,将是无与伦比的天赐良机。这个机会要是不把握了,赵煦肯定会后悔终生。
但想要抓住机会是一回事。
怎么抓住是另外一回事。
按照苏辙、李逵等人的筹谋,大宋要做出的反应很简单,西夏不想打仗的时候,逼着西夏打一场。大打一场。
不奢望攻入西夏腹地,只要将西夏的大军拖在两国实际控制线,就足够了。
而做这一切,都是为了给李逵创造条件。可和大臣商议的时候,就出现了变数。章惇首先提议:“官家,鄜延路宣抚使吕惠卿,对战事毫无经验,是否选拔贤能,且熟悉西北战略的大臣去主持鄜延路的政务?”
这个提议,对李清臣过来说,也很容易接受,开口道:“臣附议!”
“臣亦附议!”苏辙算是主角之一,这次大宋和西夏的较量,肯定不可能绕不过去他。谁让苏门出了个李逵,这厮好好的通判不当,却神跑到了西夏去当探子。这是把命放在裤腰带上,豁出去了。
尤其苏辙这时候还在西北,要说李逵和苏辙没有一点商量,谁也不相信。
看看人家的门生,为了师门,当当进士说当死士,就当死士。这种羡慕,就连章惇和李清臣都嫉妒的返酸水。因为别说他们的门生故吏,就算是自己家的亲儿子,让他们跑去西夏当探子,估计也不乐意。仅凭着一点,苏门在皇帝的心目之中,地位就要往上涨不少。以后想要动苏辙就更难了。
赵煦虽然没有从老前辈三叔公哪里讨要到良策,但自己也琢磨了一两天,觉得西夏内乱的机会不管成不成,都要抓住。
就算是李逵在西夏搞的内乱失败了,但对于大宋来说,也不过是陈兵边塞,毫无损失。
可万一要是成功了呢?
可章惇?为何一开口就要将吕惠卿赶走?
赵煦就不明白了,这个吕惠卿是如何不受你们的待见?非要处处提防他。
小心眼的章惇,这会真的不是小心眼,而是怕吕惠卿坏事。吕惠卿有能力,有手段,重要的是人品很不好。
背叛信仰,这在士大夫眼中是非常严重的问题。吕惠卿不仅仅是背叛了信仰,还挑战了官场的底线,将自己的恩主妄图踩在脚下。这个人就是王安石,而王安石是变法派的领袖,这等于是将变法派所有人都得罪光了。
要是让吕惠卿得了军功,再让他网罗上一批人,连章惇都有点担心,吕惠卿来到朝堂之后,他的手段能用出来多少。
人都是私心的,吕惠卿在利用人的私心上,手段堪称大家,高出他们这帮人一大截。就算是网罗的都是小人,也是一群有战斗力的小人。而且,随着战争的升级,皇帝肯定会越来越重视,吕惠卿继续在鄜延路担任军政主官,很容易攀附皇帝。
章惇等人都不敢让这个祸害有接近皇帝的机会。
赵煦没考虑到这么深,反而觉得章惇有点小题大做,但他没有反驳,反而问道:“章卿,又要熟悉很鄜延路,熟悉西北,同时又有对边军熟悉的背景,还能和李逵配合起来,这样的人不好找吧?”
“范纯粹倒是可以!”
大殿内,安焘开口了,这位大佬能抗过元祐拨乱期,在绍圣年也没有倒下,自然有其独特的魅力——讲真话。
可真话有时候是最伤人的话。
章惇闻听,脸色顿时阴沉下来,范纯粹是他立主贬谪的官员,说他合适去鄜延路上任,岂不是打他的脸?
李清臣暗暗对安焘露出了诡异的笑容。
这兄弟,给力啊!
安焘的官职算起来是枢密院副手,处理行政事务的同知枢密事,还是枢密学士。在朝堂上,没有学士身份的官职,都是后娘养的,根本就没他们说话的份。安焘的话很有分量,至少表明了枢密院的态度。换人可以,但不能换你们的人。
他还是朝堂上少数的中间派,既不参加变法派,还不参加保守派,但他早在十多年前就提出过党争之祸,是个有卓越眼界的官员。之所以要让章惇难堪,太简单了,他和章惇不和。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李清臣和安焘好的就像是穿一条裤子似的。
这才是章惇头痛的地方,这厮头铁,可皇帝也知道,这样的人不会徇私舞弊。安焘举荐的人没有问题,连章惇也认可范纯粹的能力。
章惇摆着脸子,恶狠狠地对视安焘,一字一句道:“范纯粹不合适。”
“敢问章相,为何不合适?范纯粹在西北履历数职,知数州,还有知延州的经历,可以说是朝堂上最适合出人鄜延路宣抚使的人选了,此人不可,本官可想不出有谁比他更适合的人选。”
安焘可不是怕事的人,他经历过的大风大浪可一点都不比章惇少。别人怕章惇,他安焘可不怕。再说了,安焘可不认为章惇能搞倒自己,既然无后顾之忧,怼上去,准没错。
章惇颇为狼狈地看向了皇帝,心一横,道:“陛下刚夺了范纯粹的差遣,去了他直学士的加衔,不日将去金州上任。朝令夕改,会让朝堂和陛下的威信受损。”
金州也就是浙江路南端,靠近福建路。这是个遍地山沟沟的偏远地方,去金州当官,肯定是被贬官了。
皇帝赵煦惊呆了,大臣们吵架他虽然烦,可已经亲政一年了,他都快习惯了。
可是堂堂宰相甩锅,还甩在自己脑袋上,这是头一次。
范纯粹被贬谪,不是你章惇要求的吗?朕不过是画个圈的事,搞的所有的罪过都是朕的了,还有没有天理?
赵煦很不忿,可又没办法,至少章惇说的话之中,有一句是对的。
朝令夕改,会让朝堂和皇帝的威信受损。
章惇见皇帝赵煦又陷入了患得患失的状态之中,顿时明悟,皇帝这是对自己不满啊!可打脸的事,皇帝不能做,难道他找个宰相就能做吗?
由于良久,章惇踅摸道:“陛下,此中谋划,关键是李逵。找个和李逵相熟,且对西北熟悉的重臣是一样的。不见得一定要让范纯粹去鄜延路。臣以为,退隐的直学士苏轼就可以。李逵曾经在苏轼门下求学多年,他们之间必有默契。臣以为,苏轼为鄜延路宣抚使,徙龙图阁学士,坐镇延安府,必然能让李逵无后顾之忧。”
章惇和苏轼的仇恨,在李逵的斡旋下,且在苏轼写信认错之后,算是化解了。章惇已经不恨苏轼了,但关系也回不到从前。在关键时候,觉得苏轼或许能帮他顶雷。决定厚道地推荐一把。
这话一开口,别人还没紧张,苏辙就紧张起来。
让他哥去!
他哥能干什么?
作为苏轼的亲弟弟,他能不了解他哥哥的手段吗?在地方上,苏轼的施政三板斧不外乎就是:救济孤寡;兴修水利;然后创办医舍。
这三板斧,在中原,在江淮任何地方都能行得通。
可问题是西北真不适合他老哥发挥。
鄜延路的孤寡最多的是寡妇,吃的和穿的倒是其次,缺的是家里的顶梁柱,说白了,就是要汉子。就这一条,他哥就得抓瞎;其次是兴修水利,延安府这地方经常连水都没有,一旱旱半年,怎么做出政绩?最后,也是最关键的,创办医舍,看似是好事。可苏轼在徐州已经翻过一次船了,主要是苏轼在医术上就是个二把刀,他拿着从杭州山里游医手里买来的一个方子,当成了包治百病的神药,动不动就拿出他的‘救世神方’,差点害死成千上万人。
要是真出了大乱子,他哥要晚节不保。
再说了,苏轼如今安逸的很,在太湖边上有个大庄子,春风中,桃花盛开三里,烟波浩渺似神仙。安稳地辞官安享晚年不好吗?非要赶这趟浑水?最关键的是,真要是朝廷下旨意让苏轼去西北,苏辙笃定即便苏轼一点印象都没有,也会乐呵呵的去上任。简直就是害人害己的典范。
原本准备一言不发的苏辙,当即坐不住了,他无意于争夺鄜延路的官职,对他来说,这个官职手上也没有合适的官员去争。
不争,就是争。
反正有李逵在,加上他在鄜延路的表现,这功劳拿在手里,他已经很满足了。
可章惇这家伙,摆明了让他哥去背锅。这事,苏辙绝对不能忍。他终于开口了:“陛下,家兄没有镇守经验,恐怕要辜负陛下的厚望。”
章惇不满意了,站在大殿中对视苏辙,道:“子由,妄自菲薄了。我记得子瞻曾经写过一首言志词,其中有这么一句:‘会挽雕弓如满月,西北望,射天狼。’西北,狼烟,才是子瞻的一生抱负,你不该阻拦你兄长的志向。”
这首词,曾经风靡大宋。
就是那首著名的《江城子·密州出猎》开头就气势如虹:“老夫聊发少年狂。左牵黄,右擎苍。
锦帽貂裘,千骑卷平冈。
为报倾城随太守,亲射虎,看孙郎。”
但这是写词,苏辙气地脑仁都快炸开了,他哥的哔哔水平,能和镇守水平相当吗?
真要是有这个水平,苏轼还会一直被镇压?
这头大宋的洪荒巨兽早就出笼祸祸西夏去了。问题是,苏轼的口才惊人,文采更是惊世,真要让他去做,他是个手残呐。万一,要是万一李逵都让他哥给害死了,这乐子就大了。对此,苏辙表明立场坚持不肯让步,但要说不合适,恐怕也难。干脆他硬着头皮只能编瞎话:“家兄病了!”
“唉!”章惇吃惊道:“什么时候病的?”
苏辙咧嘴,他能说刚病的吗?只好继续编:“年初的时候,家兄就手脚不便,卧床多日。”一边说着,苏辙一边觉得这也不算是瞎话,他哥还能不了解吗?
手脚不便是胖的,卧床多日是醉了。
章惇眨巴了一阵眼珠子,犀利的眼神之中透着一丝狐疑,心说:“病得好巧?”
这要是继续再推荐苏轼,就不合适了。有点落井下石的味道。只好放弃,问杨畏道:“还有谁可以胜任?”
杨畏刚想要开口,被李清臣不经意的瞥了一眼,瞬间心头警觉:“陛下,章相,臣在吏部多年,往日评判官员是否胜任,自然有一套吏部的办法。”
“不行,此时机密,不能让过多的人知道。”赵煦当即反对,考核,岂不是要闹得满城风雨,这朝堂上还有什么秘密可守了?觉得有必要提醒,赵煦补充道:“诸位爱卿都是肱骨之臣,此事关乎我大宋百年安慰,还请诸位三箴其口,毋外传。”
“臣等遵旨!”
此时刘安世开口道:“观文殿学士范纯仁在西北任官多年,经验一点也不比范纯粹少,加上他和李逵也算是熟知,应该能配合妥当。”
“准了!”赵煦可不敢让这帮朝廷重臣争下去了,干脆自己决断算了。
“那么延安府知府呢?”
苏辙提问道。
这才是他最关心的问题,李逵这家伙太不靠谱了,要是没人看着他,岂不是要翻天了?就算是他看着,就愣神的功夫,这人就不见了。但是延安府知府这样的职位已经不值当章惇这些人出面了,安焘也没有开口的意思。
御史中丞刘安世心说,干脆送佛送到西,自己一手包办算了:“官家,诸位大人,你们或许不知,李逵有授业恩师的。”
“不是子瞻吗?”
“他是师祖。”刘安世不满道,怎么眼神,李逵真要是苏轼的弟子,能见范纯仁这些和苏轼平辈的人的时候,矮那么多?
连皇帝也好奇起来,问:“可是哪位重臣?”
刘安世尴尬道:“似乎在禹州做通判。是元祐初年的进士,周元。”
“准了!”
“就他了!”
“他的弟子,就让他去管教!”
仿佛是同仇敌忾似的,所有大臣们出奇的团结。而周元大老爷还瞒在鼓里。
禹州。
春风楼。
此楼乃宴请,风雅之妙处。属于那种听小曲的好地方,关键是服务好,姑娘俏,店家表示,他们做的是正经买卖,招揽的是回头客。
突然楼下响起一嗓子:“老爷,不好了,夫人来了!”
楼上探出个脑袋,正是通判周元,露出衣冠不整的荒唐,大惊失色的对楼下的奴仆道:“快去后院架梯子,老爷我先去避避风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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