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可如何是好?”
“我命休矣!”
郓城县衙里,县令庞俊急的团团转,郓城的县令在大宋不算是很差的赤县,而是相对不错的肥差。相比沂水县这样山里的县城来说,郓城地处平原,人口相对稠密,土地肥沃,且又有北方鱼米之乡的美育,加上广济渠和五丈河的水路再次过境,郓城可以说非常繁华。
守着广济渠,就等于守着一个聚宝盆。
税收,政绩得来都不怎么费工夫。
原以为,三年任期之后,指不定要高升。
却遇上了境内百姓做了劫匪,这要是处理好了,陪着小心,还能让他在郓城安稳的度过三年。要是冲撞了大人物,说不定三年之后,他除了去做不入流的仓酒监,别无他路可选。
可当他看到李逵的民刺之后,就感觉到一阵头痛。
苏门在大宋朝堂很边缘,但要捏死个不入流的县令,太没压力了。
仅仅这份民刺,就让他感受到了莫大的压力。
还有汇通钱庄,后面竟然站着的是太师府?
这简直就是坑人啊!
有道是穷山恶水出刁民,没想到,郓城这等鱼米之乡也尽出这等不要命的刁民,这让县令庞俊还能说什么?
“大人,都打听清楚了。”
张文远跑的一脑门子热汗,也不知是装的,还是真的累了。进入官舍之后,拿起茶壶咕咚咕咚的猛灌,一壶茶下肚之后,这才后知后觉的感到了不妥。急忙躬身道:“大人,小人孟浪了!”
庞俊摆摆手,心说:这会儿功夫,是计较尊卑身份的时候吗?
“张老弟,说说情况。”
“汇通钱庄在一个多月之前,在大名府丢失了一批银钱,总数超过五万贯之多。这笔钱是齐州送往大名府的,属于分号的往来,所以没有引起轰动。”
庞俊嘟哝道:“这分号就能调用几万贯钱财,这汇通钱庄也太能挣钱了吧!可惜不在郓城。”
张文远也被自家县令的奇葩念头吓了一跳,这汇通钱庄的分号要是设在郓城,信不信连银库都让您底下的刁民给端了?
但是这话,他不能说,也不敢说。
在郓城衡量一个好人坏人的标准是——杀官。
杀官于造反,全家都要完蛋的那种。
但当劫匪,不在其中。梁山泊浩浩荡荡几百里,连郓城人都不知道这里藏了多少匪类。导致郓城的治安一直很不好,加上边上还有梁山泊这等抬抬腿就能跑路的绝佳地势,导致在郓城当官要有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觉悟。
庞俊不是没想到百姓非良善之辈,难以教化,可没想到这帮不开眼的百姓竟然给他惹来了两座这辈子恐怕都招惹不起的大山。
想来想去,自己拿主意有点势单力薄,庞俊开口问:“洪教授和齐县丞呢?他们怎么还没有来?”
郓城是人口大城,按照天朝的制度,有记录的读书人达到了200人,朝廷会安排教授。人口多的赤县,赋税好的赤县,不仅仅有县令,还有县丞,不过有了县丞之后,主簿就让县丞兼了,除非在京畿的重要县城会配全官员。
县令,县丞,教授,这三人都属于文官阶级的底层。
要是寒门子弟想要获得这三个职位,只有一条路,科举中进士。至于说太学上舍生考试通过,这不过是糊弄人的把戏。太学上舍生考试虽然每年都有,但录取做官的不超过五人,比中进士都难。
宋朝的进士,起点低,那是公认的。但起点低也有一个好处,言语重,威信足。这三人也是郓城县内的最高领导班子,庞俊琢磨着自己一个人势单力孤,但是三个进士出马,至少也能抵挡一阵。可让他气极的是——两个手下竟然没来。
张文远犹豫道:“洪教授病了!”
他不能把话说死,这家伙摆明了是装病。本来就是教授而已,掌管的是县学,境内的百姓当匪徒了,和他又有什么关系?
庞县令也只有干瞪眼的份,古怪道:“总不至于齐县丞也病了吧?”
张文远给了自己的顶头上司一个无比坚定的眼神,似乎再说:您老目光如炬,一眼就看透这些人的本质。
庞县令气地跳起来,如同被风鼓起来的大氅,随即又憋了下去。这帮没义气的家伙,有好处的时候,不用招呼就往跟前凑,真要是要倒霉的时候,一个比一个跑得快。大家伙儿都是在县衙一个锅里吃饭的兄弟,竟然好意思托病不起。
洪教授也就罢了,县里出了盗贼,也不该他管。
但是县丞肯定躲不过去,你以为躲得了一时,躲得了一世?
他是读书人,勇气这种东西,在官运面前不值一提。这关他要是闯不过去,这辈子也是沉沦在底层的小官僚而已。可以种地免税,免去徭役,这是他参加科举考中进士唯一的优待。可问题是,他是在乎这点小钱的人吗?
琢磨来琢磨去,最后庞县令将目光落在了张文远的身上。
那炙热且疯狂的眼神,吓得张文远忍不住哆嗦起来,战战兢兢道:“小人位卑言轻,要是…”
“要的就是位卑言轻,要的就是你的不入流。”庞县令忽然从这句话上得到了启发,一时间兴奋起来:“你想老爷我去了,要是被撅了回来,此事段没有缓和的可能。但是你去不一样,要做到打不还手,骂不还口,虽然委屈你。但却能将对方的要求带回来,这时候老爷再去,岂不是事半功倍?”
张文远豁开嘴,都不知道说些什么好。
他读书没读出来,就该做这腌臜事不可吗?
可是县令都决定了,他一个书办有什么反抗的力量,只能垂头丧气接收这个倒霉的差事。再说了,县衙里都知道他是县令跟前的红人,要是惹恼了县令,张文远连在县衙里的立锥之地都将失去。
不得已,他问县令要了两个人:“大人,可否将马步班头朱仝和雷横随小人一起去?”
想要人卖命,一点好处都不给,这是不可能的。
庞县令当即同意:“让朱仝和雷横随你调遣,不过不能惹事,绝对不能惹事。”
就算是同意了张文远的要求,庞县令还是一再告诫他,不要惹事。
县衙班房,这是平日里县衙三班衙役头目听候的地方。衙役分徭役一类的百姓,罪民。相比其他同行来说,步马班头的地位和身份要高一些。因为他们都是良家子,是训练普通百姓为当地治安,征兵做准备的胥。
不是说大宋的厢军和禁军人数一百多万,就可以高枕无忧了。
神宗时期,朝廷就发现虽然军队庞大,但是士兵不足。这看起来很奇怪,但也不难理解。各地的厢军和禁军不能动。而且很多军队的战斗力感人,连盗贼都打不过,更不要指望他们戍边保家卫国了。一旦西北战事一起,大宋会处于边境战争中的人数劣势。
没错,是人数上的劣势。
这也是王安石变法之后,考虑训练民兵的原因,也就是保甲法。
但民兵训练起来之后,朝廷发现还是没用。这帮人习惯了几十人作战训练,一旦几千几万人在一起,立马就乱哄哄的如同出栏的鸭子,满天飞,满地走。
可出栏的鸭子,真不能当成鸭子对待。郓城民风彪悍,说不定那天鸭子变狼了。
朱仝对前日宋江匆匆出城,第二天晚间传来城外有劫匪出没的消息弄的心神不宁。
直到张文远出现在班房里,朱仝才彻底坐实了心中的不安。
“朱班头,雷班头,点气人马,随我出城。”
张文远脸上挂着晦气,说话的神态一如既往的用鼻子眼看人。朱仝躬身问:“书办…”
“嗯…”
声音上挑,仿佛很不情愿的样子。朱仝急忙改口道:“押司。”
押司是官名,吏员,要比书办好听多了。当然,真要是这么算的话,县衙里的押司真不少,足足有六七个。可实际上,大宋的县衙里根本就没有押司这个职位的吏,只有州衙门才有。但底下的小吏不介意用这个身份抬高自己。
就像是都头在军中明明是五品官,可县衙里的捕头在为都被奉承为都头,是一个道理。
朱仝问:“小人不知带人出城有什么忌讳,还请张押司提点一二。”
可惜没孝敬送上来,朱仝就是这样,他是做好了自己的事之后,从不巴结上司的班头。反正做好了上司器重,他是班头;惹怒了上司,最多也就不做这不入流的班头,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事。
“东溪村的保正晁盖结交匪徒,谋害往来行商,这次事发,被人拿住了,我等受县尊之命前去。”张文远说道。
“那要带典狱的人同去,要不然上手段的家伙没有。”朱仝心头猛地一凛,随即建议道。
张文远气道:“想什么好事呢?这回这帮不开眼的撞上了铁板,太师府的生意都敢抢,难道还有他们不敢干的是吗?将人带回来,简直就是痴人说梦,等着人讹上吧?”
雷横死命的对朱仝使眼色,让朱仝多问一些情况。可惜张文远知道的也不多,还是左掌柜派人送了信到县衙,才知道的事。
一行人匆匆出城之后,往东溪村赶。
来到东溪村之后,朱仝眼珠子都瞪圆了,发现整个东溪村都被钱庄的护卫控制了,人人自危的被聚集在村口。
“劳驾,通报一声,郓城县吏员张文远求见。”
“等着!”
别看朱仝雷横也带着不少人,但没有张文远的同意,他们根本就不敢往庄子里闯。
出庄子见张文远等人的是历千斤,不同于县衙出来的朱仝等人,历千斤的一对招子,鹰隼般的犀利,划过人群,落在了张文远的脸上。阴测测道:“这是郓城县县衙的决断?”
张文远被这不阴不阳的语气彻底给镇住了,历千斤曾经是皇城司的番子小头目,他要是抖起气势来,普通官员也比不上。
“回禀…不知这位兄台怎么称呼?”张文远口拙,说话都磕磕绊绊,差点不成句子。
历千斤冷哼道:“不才之前在皇城司任职,如今是汇通钱庄的管事。怎么,想要记住某日后好报答?”
说是报答,其实更多是报复。
张文远连道:“不敢。”
雷横在边上看的过瘾,他总觉得张文远眼高于顶,且盛气凌人。看到张文远吃瘪,雷横内心却有种说不出的畅快。
“既然县尊没有想明白,就别来了,让他准备去州里衙门说清楚吧?为何郓城盗匪遍布,是人的原因,还是官的原因。”历千斤也是有脾气的,他原以为守在村子口,能够等来郓城的主事人。至少也该是个县丞吧?
没想到来了个不入流的书办。
张文远急忙慌慌张张的拉住历千斤,媚笑道:“有请兄台通报,些许意思,还请不要推辞。”一片金叶子,入手也没多少分量。但价值百贯。
历千斤掂量着手中的金叶子,似乎还不太满意。张文远急忙又加了两片。这才让他露出满意的表情,点头道:“我家主人现在还不知齐州在大名府丢失的银钱,此次去京城是交账的。没想到来到了郓城,却有人拦路打劫。更让人想不到的是,打劫还是同一波人,如今已经人赃俱获。你们这里的人太有意思了,逮住一家商号死命的坑,这要说没仇都没人信。”
“不知兄台可否告知,短缺了多少?”
“两万贯。”
历千斤一开口,就让张文远深吸了一口气。这事他肯定是不敢应承下来了,只能回去禀告县令之后做决断。
正在他们说话的时候,程知节带着人马也赶到了。
太丢脸,也怕耽误事,程知节只带了二十亲兵,骑着马,匆匆赶到了东溪村。
村口的护卫放开口子,让程知节纵马就冲进了村子里。
隔着老远就听到程知节嚷嚷道:“偷袭我军的贼子在哪里?快提来让老爷审问。”
张文远这才知道,晁盖等人还偷袭了军队。原以为罪不至死,但此时已经断然没有给人开革的理由。
连庄子都进不去,张文远只能心急火燎的赶回县衙。
再说程知节看到被抽了小半天的公孙胜,差点没认出人来。指着公孙胜问李逵:“这厮就是道士?”
公孙胜惊恐不已的看向程知节,这位将军之前真见过面。
不过程知节不适合留下来,他拉走了公孙胜,路过院子的时候,公孙胜嚎叫的那个叫凄惨,晁盖见状,眼泪都忍不住的掉下来了。程知节拉走公孙胜的原因太简单了,这人是证据,证明他的军队不堪一击的证据,怎么能让这人和普通匪徒一起被送往县衙?
他也是要面子的人,或许兵败郓城的事根本就瞒不住。但他也不能让公孙胜到处胡说八道。他要把这件事在官面上压下来。真要是行程了案件公文,到时候,程知节恐怕这辈子都没有指望出征西夏了。就算是大宋的皇帝和他是亲戚,也不敢将军国大事让一个率领五百官兵,却给一个道士的障眼法吓得抱头鼠窜的怂包将军上战场吧?
李逵也走了,他也不适合出现在和郓城县令谈判的场合之中,将从宋江身上搜来的公文给了左南易:“合蔡镇的船队我要一搜船,拨个人来带路。”
“是东主。”
运河上的风光大同小异,几日后,站在船首的船老大毫无征兆地大喊起来:“都打起精神来,过水门,要进东京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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