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跑掉!没跑掉!”
所有人整齐划一的呼喊,像是雷声轰轰隆隆,给人的压力真的好似天塌一般。
所谓成千上万,听上去很是苍白,只知道很多,却很难想象具体景象。
不过,只要稍微回忆一下中学时期课间操的盛况,统一校服的学生们比划着手脚,那般的壮阔,也不过只是三千多人而已。
演唱会的人浪,也不过三四万的人数。
而此刻李园,人数起止三千四万,十万都是不止。
如此便能想象,当这般恐怖的人数统一呼喊一句话时,给人造成的心理压力,该是多大。
饶是白丘,身为零组的黑马甲,也是面色煞白,有些喘不过气来。
“这位朋友。”
富态男子的声音,令躁动的李园恢复平静。
尽管他本身没有什么影响力,但身旁的青衣姑娘已然足矣。
“你也看到了。”
富态男子笑眯眯的。
“大家都说没有跑掉呢。”
“不是有句老话吗,所谓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
“想一想吧,为什么大家都说没有跑掉,你却觉得青衣姑娘跑掉了。”
“你看,问题会不会出现在自己身上。”
富态男子很有耐心。
“有没有可能,是你的耳朵出了问题。”
富态男子笑容和蔼。
“好好回忆一下,想清楚,青衣姑娘,到底有没有跑掉。”
白丘感觉到了,来自李园内所有人的,炙热的目光。
还有那巨大的不加掩饰的恶意,单纯的杀戮已经无法消减,只有剥皮抽鼓,才能令这些自认为偶像被亵渎的观众们发泄愤怒。
鸦雀无声,大家都在等待,等待白丘的回答。
因此,如此恐怖的寂静中,锁链在地上拖行的窸窣声,格外清脆。
烈焰一下子站起来。
在白丘身旁,同样蹲着一个人畜。
因之前做过辨认,不是黑马甲,烈焰并不在意。
白丘身旁的人畜,心口浮现出了锁链,如海青的一样,穿过胸膛心脏。
而此刻,这锁链便有如灵蛇一般,最前端便是蛇头高高昂起,正朝着白丘所在的位置,蜿蜒游去。
白丘发现了,看了眼如灵蛇般的锁链,下意识想要远离,围在周围的观众们一拥而上,抱住他胳膊腿脚,试图制服。
白丘动了拳脚,他格斗的能力不差,尤其对手还是身有残疾。
可惜,双拳难敌四手,加上活动范围太过狭窄,手头又没有趁手的武器,连续放翻七八人后,白丘终于不支,被控制住手脚,动弹不得。
锁链顺着大腿,螺旋式向上爬行,在腰际绕了圈,最后停下,顶端如蛇头般高高昂起,就在白丘心口上方,这姿态就好像准备发动攻击的蛇类生物,随时可能铺下,穿过心脏。
至于穿过心脏的下场。
烈焰脑中灵光一闪,看了看海青,想到之前他和王爵互动的场景。
本来眼中都闪起了灵光,突然锁链出现,灵光泯灭,眼神重新蒙昧,好似野兽。
所以,沦为人畜的关键就是这锁链了。
穿过心脏的锁链,锁的不只是身体,还有灵智。
“想好了吗?”
富态男子笑眯眯。
“这位,你说青衣姑娘,到底有没有跑掉呢?”
话筒在黑脸人手里,他几乎将之塞进了白丘嘴巴,动作野蛮至极。
“说啊!”
他双眼布满血丝,对着白丘,低声咆哮。
穿心所顶端前后摇晃,就在白丘心口上方,做出即将攻击的姿态。
白丘紧闭着嘴,眼神中带着决然。
烈焰已经看不下去了,他就要冲过去,无论如何,总要做点什么。
忽的,似是想起什么,他回头,就见身旁的位置,属于王爵的位置,空空如也。
人呢?
“哎呀呀。”
富态男子假惺惺的道。
“嘴巴真硬呢。”
“可是,如果你再不说的话。”
富态男子脸上肥肉堆成一团,和蔼的笑容下,说出的却是狠毒的话语。
“穿心所可是会动手的哦。”
“这位小哥,你也不想成为人畜吧。”
“所以了。”
富态男子用着好似在为白丘考虑一般的语气,道。
“说吧。”
“青衣姑娘其实没错的。”
“对不对。”
“毕竟,青衣姑娘怎么可能有错呢?”
“她这么努力,绝对不可能跑掉的才对。”
“所以,说吧。”
“我们都会很安静的,洗耳恭听。”
富态男子眯起的眼中,透出绿色的狠毒光芒。
说话的语气却温柔得像是情人枕旁耳语。
“你觉得,青衣姑娘,有没有跑掉呢?”
说完,他不再言语,整个李园也安静下来,所有人都在等一个答案。
于是,他们听到了。
“当然跑掉啦,笨蛋们。”
傲慢到如同皇者的语气。
懒洋洋的好似在俯瞰万人。
这是!
富态男子微微睁眼,露出诧异神色。
烈焰神色一动,王爵。
所有人目光聚焦,白色光束边缘,酒红衣袖,白皙手掌,骨节分明,美与力在此结合,像是宗教中烦人描绘神灵的画作。
没有人能反应过来。
所以,能反应过来的,不是人。
穿心所闪电般扎下,这是比常人眨眼更快的速度,因此无人能挡,他从未失手,穿过亵渎者的胸膛,蒙昧其灵智,打为人畜。
但这一次,他失手了。
健美有如古希腊神明雕塑的手掌攥住锁链,稳定且有力,蛇头般的顶端不甘心似的向前窜了窜,距离白丘心脏只有毫厘,但于它而言,此刻毫厘便是天堑,永远无法到达。
叶久另一只手夺过话筒,清了清嗓子。
声音在整个李园里回档,清晰且宏大。
“以上为试音内容,请勿在意。”
叶久悠闲地笑了笑,顺便转身一脚踢飞个人,酒红色的风衣飘飘荡荡,动作干净利落,他以右腿为支点,裹在棕色长靴中的左腿将人击飞,这一幕好看的像是大型动作游戏中的画面。
被击飞的人一连撞倒好几人,他们都是偷偷摸摸,准备从背后偷袭叶久的观众,现在全躺在地上成了滚地葫芦,好不凄惨。
叶久看也不看,又是一脚,踢飞几人,解除白丘的控制,一把拉他起来。
下午见过,白丘还记得王爵这张脸,他感激地点点头,叶久笑着,拍了拍他肩膀。
“别理这群神经病,跑掉就跑掉了嘛,怎么,还不让说了。真以为自己是上帝。”
白丘咧了咧嘴。
“还有这群神经病,吵死了。”
叶久嫌弃道。
“搞得跟飞法集会一样,还喊口号,脑子呢。”
“哦,不好意思。”
叶久哈哈一笑。
“忘了,这就是飞法集会来着。”
叶久笑着,眼神冷漠淡然,他扫视全场,看着半空中垂下的条条虫躯,密密麻麻,成千上万,完全能令一个密集恐惧症患者当场去世。
这些白色有如蛆虫的玩意,异端没入李园观众脑袋,另一端则连入天际,与那一只半空中的眼相连接。
无时无刻,虫躯没入头颅的异端,鼓起一个包,迅速向着上方移动,紧接着就是下一个鼓包出现。
乍看上去,这些虫躯就好似是吸管,有人正在上方,以此享用。
而李园里的人们,是看不到吸管的,自然也意识不到自己的处境,他们只是想着居然有人质疑青衣姑娘跑掉,这是何等亵渎的事情,应该直接烧死。
叶久发现,并非所有人都被虫躯穿入头颅,有很少一撮人不是,比如烈焰白丘这些首次观看的人,并且在观看青衣姑娘表演过程中没有欢呼的人,也没有被虫躯穿入头颅。
所以,需要条件吗,必须认可青衣姑娘的表演,才能穿入头颅进行吸食。
这些家伙,看似还人模人样,但论其本质,已经成为食粮了啊。
叶久心中若有所悟。
另外,有一点让他很是意外,想一想,又是情理之中。
也即,所有沦为人畜,被穿心所捆束的人,也是同样的,没有被虫躯贯穿头颅。
看见这一幕,叶久终于认清,这李园背后的真相。
进来的人,认可青衣姑娘,将之奉为偶像甚至神明,然后自身便会沦为怪谈食粮。
另外的,始终不肯认同青衣姑娘的人,便戴上穿心所,沦为人畜,被人轻贱,灵智蒙昧。
意识到这一点后,叶久心中一叹。
他忽然思考起一个问题。
沦为人畜和成为食粮,这两种下场,到底哪个更加凄惨呢?
表面上看,好似人畜更加凄惨。
但真的如此吗?
叶久沉默地看向舞台。
迈步,前行。
有人红着眼,奋不顾身向他扑来。
叶久看了眼,一脚踩下,那是一只皮包骨的手掌,惨叫声顿时响起,叶久俯下身,话筒凑前,几乎要塞进这人的嘴里,于是,惨叫声响彻整个李园,在每个人耳边回荡。
黑脸人五官扭曲,他只剩的手掌被叶久踩着,剧痛冲垮了理智。
“是你啊。”
叶久冷淡的声音。
“他凑近了些,清冷的双眸,直视黑脸人满是疯狂与痛苦的眼睛,风轻云淡的,脚下加了点力。
惨叫声更加高亢,撕心裂肺。
叶久陡然暴怒的声音,将之压盖。
“我最讨厌打小报告的人了!”
“你们不是人多吗!”
“不是群众的眼睛雪亮吗!”
“不是会举报吗!”
“啊!”
叶久像是深渊底层高居王座之上的王者,愤怒暴虐,比恶魔更加凶残,比修罗更加好战,令人生畏。
是了,从始至终,叶久根本就不是个好人。
他暴虐,他疯狂,他嗜血,他好杀。
他缺乏对生命的尊重,并对毁灭和杀戮抱有由衷的狂热。
但他一直深深压抑着自己。
降生至今十六年,双手纯净,未染滴血。
但这,只是对于人类同胞而言。
至于人类之外。
叶久一把扼住黑脸人的脖子,脸上神情淡漠,甩手间扔飞,砸倒一片人。
能看到真实情景的叶久,自然明白,这些已然被虫躯贯穿头颅,成为食粮的人,不,已经不能用人来称呼了,从将青衣姑娘视作偶像奉若神明的那一刻起,他们已放弃了人类身份,真正沉沦。
叶久起身,优雅地整理衣领,平静地与每一人对视,对方纷纷避开目光,一时间,竟无一人敢与之对视。
一人之威,压十万人无言。
他向着李园中央舞台走去。
所行之处,万人自动分开道路,沉默无言,他便好似宗教神话中分开红海的摩西,以烦人之身,行神灵之事。
在叶久那一双平静的眸子里。
是眼神闪避的人们,头顶那疯狂扭曲的白色长虫,还有一个个向上移动的鼓包。
是形同动物的人们,穿过心口的锁链,还有那灵智与蒙昧交替出现的双眼。
他想起了韩守心,还有杨帆。
有时候,人与人之间的差距,比人与狗的差距还大。
叶久扯动嘴角,无声的笑。
啪的一声。
他打开吉他盒。
金色的火焰如正午烈日,无量量光,无量量热,如山如海,铺展蔓延。
昏暗的李园,一时有如白昼。
所有人情不自禁闭上双眼,留下泪来。
好在金焰一闪即逝,转瞬便是不见。
舞台上,富态男子连忙睁眼,松了口气。
虫躯还在,食粮还在,还好还好。
忽的,他看向人畜所在,心口之上的锁链,沾染金焰,燃烧不停。
这是!
叶久手中,已无话筒。
毕竟是李园的东西,没了也就没了。
他心中微微一叹。
只能做到这种程度吗?
下一秒,深深吸了口气。
脸色庄严而肃穆。
叶久一步一步。
他开口。
没有话筒,仍然传遍全场。
这是李园无法阻挡的力量。
或者说,这是本质上远超这个怪谈的力量。
“吾与尔等。”
“缔约。”
晨钟暮鼓,如佛音,如道鸣。
响彻于每一人耳畔。
“不信神,不信佛,不信他人。”
叶久一步一吟,万众瞩目于他一身,如圣似贤。
“我为我之神明,他者不过操线布偶,泥雕木塑耳,何足道哉。”
“明己心,见己意。”
他一顿,沉声吐字。
“与我缔约。”
话音刚落。
一个个锁链穿心而过的人畜,双眼清明雨蒙昧交替,锁链上金焰欲灭又明。
沉默中,他们的手搭上了穿心锁链。
然后是另一只手。
用力,疯也似的用力。
仰头,面孔扭曲有如野兽,眼睛却清明得好似有火在烧。
那是比太阳更炽烈更耀眼更盛大的燃烧。
“啊!”
嗓子深处发出低低的吼叫。
同时,如叶久手中一般的金焰,腾的一下在他们身上升起。
他们好似一个又一个金色的火炬。
便如此,双手肌肉隆起,好似树根盘结,崩断了锁链。
烈焰摊开手,双眼凝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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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缔约。”
他喃喃。
于是,金焰在手掌燃烧。
眼中也映出了火来。
“与你缔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