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久确实的看到了他眼中亮起的光芒,那是名为仇恨的情绪。
但是,不等他有接下来的动作,就见海青心口处出现一条锁链,贯穿他的胸膛,紧紧勒了几圈。
凭空浮现的锁链如同恶毒的蛇,狠狠勒紧。
顿时,海青五官扭曲,脸色痛苦,同时发出嘶哑的低吼。
他在地上打滚,一会身体蜷缩成团,一会又是紧绷成弓箭模样,很快,全身汗出如浆,就像刚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
终于停了下来,他趴在地上大口喘气,这时,叶久已经没法从他的眼中,看到丝毫灵智光芒了。
灰色的双眼,蒙昧如同野兽。
烈焰扶起他,海青身体软软的,已无法站立。
此时,周围站了四个富态男子,虎视眈眈。
外围,则是更多的观众,他们朝着叶久几人指指点点,目光闪烁。
紧张的氛围在空气中蔓延,如同上好弓箭的弦,随时可能一触即发。
叶久沉默的,把手放在吉他盒上。
周围的人眼中露出忌惮神色,指指点点的动作立刻少了下去,几个富态男子也是往后退步,眯起的小眼紧紧盯着叶久。
正是时,一声锣响,传遍全场。
锵的一声,清越尖锐。
瞬间,叶久好似身处沸腾的海洋。
每一个人,涨红了脸,高高举起双臂,盯着李园中央位置,放声高呼。
这般盛况,甚至都让人产生了怀疑,好似空气的温度都上升了好几度一般。
本是剑拔弩张的局势,也被冲淡了,哪里还有紧张可言。
叶久注意到,不只是座位上的观众们,就连李园一方的富态男子,也在锣声响后,缓缓退去。
他挑了挑眉。
杀了他们一个同伴也不要紧吗?
这么简单就退走了?
叶久心中一动,看向李园中央。
或者说,有什么比死掉一个富态男子更加重要的事情,开始了。
比如,青衣姑娘登台。
果然,李园中央,那一方圆形舞台上,一个人影正立在上面。
她穿着古代戏子的服装,脸上涂满了胭脂粉黛,完全看不清其本来模样。
很奇怪,明明隔了相当的距离,并且中间有很多的人头,但这人的身影依然无比清晰地出现在叶久眼前。
这就是,所谓的青衣姑娘了。
叶久和烈焰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叶久好整以暇地看着,一旁,海青蹲在两人身旁。
烈焰所有的尝试都已失败告终,完全没办法唤起海青的意识,就算现在,他也只是四肢及地的方式蹲着,动作完全不像是个人类。
“王爵?”
“放心。”
对于烈焰的担忧,叶久压了压手。
“有办法。”
停了停,他语气莫名的道。
“还有,不只是海青,你看那边。”
烈焰目光一凝,他看到了,与海青一样的,以动物的姿态趴在地上的人类。
烈焰努力辨认,有几个同为零组黑马甲,也有几个则认不出来,属于陌生人。
“我认出了几个,别的你有印象吗?”
烈焰摇头。
“这样啊。”
叶久若有所思。
看来,在这里沦为人畜的人,不只是零组的黑马甲而已。
“你看。”
叶久再次道。
“有没有觉得她很像一个人。”
他们两个都是看着前方,在那里,戏子服装的青衣姑娘,正在跳舞。
烈焰审视片刻,眯了眯眼。
“果然,你也看出来了啊。”
“嗯。”
再次确认后,烈焰笃定道。
“项莉。”
“就是她,代号戏子,受到梳妆桌影响的女孩。”
是的,尽管这位戏子穿上繁重的服装,脸上涂脂抹粉,但作为受到过专业训练的黑马甲,辨认一个人的方式有很多,抛却这身装扮的影响,认出这个女生的身份也不是什么难事。
“对,就是她。”
说这话的叶久,抬头往上看了眼。
巨大的眼眸,虫躯飞舞,仍然悬于半空。
收回目光,叶久平静地扫视,将李园内人山人海的景象,尽收眼底。
“说实话,你觉得这舞跳的怎么样?”
“欣赏不来。”
“呵,欣赏不来就是不好的意思咯。”
烈焰抿了抿嘴,转头,看了眼正笑着的叶久。
他皱起眉,认真地看了会青衣姑娘舞蹈。
摇了摇头。
“我很少看这些跳舞唱歌。”
“也没有什么欣赏的能力。”
“但是。”
烈焰奇怪道。
“我能看的出来,这人的身体很僵硬,在她身上,完全看不到一个舞者该有的基本功。”
“总觉得,就好像是一个从没有练过舞蹈的人,在笨拙的模仿。”
“自信点,你可以把好像去掉。”
叶久悠然道。
“这就是个笨拙的模仿。”
“讲道理,随便来个人摸一把店门,抽搐的样子都比她好看。”
这话好过分。
只是,看着青衣姑娘跳舞的烈焰,不知为何,觉得叶久特么说的好对。
来了来了,看看这尴尬的要死的挥袖吧,姐妹,你袖子都没挥起来你知道吗?
真的,摸店门的抽搐,都比您好看啊。
烈焰摇了摇头。
“这就是怪谈吗?”
叶久轻轻笑了下。
“让我猜猜,你是不是觉得,怪谈真是诡异,这么稀烂的舞蹈,都能令这么多人激动狂热。”
“有问题吗?”
“嗯,该怎么说呢?”
叶久拖着下巴。
“怪谈确实能改变人类认知不假。”
“但是。”
他沉默了下。
“想要做到现在这种情况,其实用不着怪谈的力量,只要人足够多,宣扬青衣姑娘的美貌才艺和努力的人足够多,就可以了。”
“哪怕他们所说的才艺美貌或者努力,根本不存在。”
“也无所谓。”
“只要人足够多,就可以了。”
李园完全的沸腾了,无数的人在呼喊,他们激动到了落泪,晕厥甚至死亡。
他们割肉剜心,付出所有,就为了证明自己对于青衣姑娘的爱。
叶久的目光,冰冷得好似十二月的风。
“现实里,这样的青衣姑娘,太多了。”
烈焰皱眉听着,心中懵懵懂懂,却无比沉重。
虽然不是很清楚王爵为什么要说这番话,但李园内的疯狂他是看在眼中,数以万计,甚至十万计的人,为了一个青衣姑娘疯狂到了抛弃一切的程度。
而叶久说,这样的人,现实中也有。
烈焰尝试想象,却以失败告终。
真的有吗?
没有才艺没有努力,甚至连出众的外貌都没有,只是靠着大量的人口口相传,就能成为类似青衣姑娘一样的存在,令无数人为之癫狂。
在烈焰的认知中,类似青衣姑娘的存在,便是歌手明星,但他们起码在各自的领域中做出卓越成就后,才能达到青衣姑娘这般的声势。
而什么都没有的人…
“德不配位,必有灾殃。”
叶久轻声道,庄严的好像法院中宣判裁决的法官。
青衣姑娘已经开始唱歌,青涩的嗓音在整个李园里回档,一手叶久没听过的歌,但很神奇,有好几个段落非常耳熟,他笑了笑,大概这就是借鉴吧。
哦,还跑调了。
叶久看到海浪般起伏的手臂,人们激动的脸,他们喊着青衣姑娘的名字,尖叫声几乎要冲破穹顶。
蓦的,他一停,看到了一张别扭的脸,那是个男人,在这沸腾的海洋中显得局促不安,慌张的跟着欢呼,但动作很是敷衍。
“那个。”
叶久用胳膊捅了捅烈焰。
“是你同事吧。”
烈焰看了过去,因为距离太过遥远,前探身体,认真辨认。
“白丘!”
他直接叫出对方的代号。
叶久点点头。
下午时有过一面之缘,倒不是和十一一样的情况,当时的白丘负责警戒,就站在“戏子”睡眠的房间门口。
“他就是和你一起进来的队员。”
“嗯。”
烈焰答应着,左顾右盼,试图找到其他人。
很可惜,过了许久,也没看到。
是人太多了么?
忽然,一个可怕的念头产生。
烈焰一颗心不停往下落。
他看了眼和动物一样,蹲在地上的海青。
莫非,他们也…
喧嚣声猛地上了个八度。
而后瞬间归于寂静。
整个世界像是被某个伟大的存在,按下了静音键。
一点声音也无。
烈焰和叶久互相看了眼,交换了个凝重的眼神。
再看台上,青衣姑娘安静站立,身旁多出一人,笑呵呵的富态男子。
他拿着个话筒,开口,声音传遍整个李园。
“感谢诸位捧场。”
“现在,为了帮助青衣姑娘进步,将来能有更加优秀的表演呈现出来。”
“在此征集诸位的反馈。”
他说着,目光扫过全场。
“请问,诸位觉得青衣姑娘之表演,如何呀。”
顿时,如平地起惊雷。
“好!”
“太好看了!!”
“青衣姑娘世界第一!”
充斥在耳中的,全都是赞扬之声。
甚至叶久都觉得脑袋嗡了一下,他晃了晃头,看向烈焰,发现对方的反应和自己差不多。
“很好,很好。”
富态男子笑着,压了压手。
他身旁,戏子服装的青衣姑娘如人偶般站立,凝固不动。
“请安静,你们吵到青衣姑娘了。”
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看得出来,诸位都很喜欢青衣姑娘。”
“呵呵,都是一家人嘛。”
“青衣姑娘的努力,诸位也都看的到。”
“她的进步,也离不开大家的支持。”
叶久:…
就这,还进步、
原先得啥样啊。
“不过。”
富态男子乐呵呵的,说出转折。
“刚才,我好像看到了一些人,有不同的意见。”
“这很好,每个人都有不同的想法,说出来,还能帮助我们青衣姑娘进步。”
“那么,有没有人,愿意站起来,帮我们青衣姑娘指出不足呢?”
“当然,鉴于前几次的经历,有些人可能会不好意思,我们鼓励互相推荐,如果你发现身边有人好像对青衣姑娘抱有意见的话,请大胆举手,说出来,一旦核实,我们会有礼物送上。”
叶久叩击吉他盒的手指一顿。
这方法,呵,真让人恶心。
正想着,就见一支支手争先恐后地竖起来。
“就那位,对,最先举手的这位,来,给个话筒。”
这是个全身只剩下一只手臂的黑脸男人。
他兴奋地拿着话筒,脸更黑了。
“我…我指认!”
黑脸男人看向身旁,激动道。
“他!”
“刚才青衣姑娘表演时,他没有欢呼!”
“这说明他对青衣姑娘有意见!”
叶久被这位的脑洞给秀到了。
怎么,没有欢呼就是有意见,万一人家是嗓子不舒服呢,万一是上次表演直接喊哑了呢!
他只是在心中稍稍吐槽,看过去,黑脸男子旁边,一束灯光打下,照亮这人,叶久目光一沉,正是白丘。
“哦,没有欢呼。”
台上的富态男子声音低沉,带着意味深长。
“这可是相当严重啊。”
莫名肃穆的气氛,笼罩全场。
富态男子看向白丘。
“这位兄弟,能否跟大家分享一下,你是如何想的呢?”
“是不是,”
他停了停,给人留下充分的想象空间。
“你对我们的青衣姑娘,有什么意见呢?”
白丘手里,握着刚刚被塞过来的话筒。
他笼罩在炽烈的白光中。
成千上万的目光,聚焦在他身上。
庞大的压力如泰山崩塌。
白丘吞了吞口水。
他努力抬起头,避免看到那一双双赤红的眼。
那些眼睛里充满了警惕仇恨以及憎恶。
就好像他白丘与这些人有不共戴天之仇一样。
可这怎么可能。
他不过是没有欢呼。
至于吗?
已经到了,不赞美就是罪的程度了么?
“这位兄弟。”
富态男子亲切道。
“有什么意见,请尽管开口。”
“不用担心。”
“您的意见,是我们青衣姑娘进步的动力。”
说着,他看向一旁。
“你说对吧,青衣姑娘。”
戏子服装的女生,点了点头。
顿时,白丘感觉到,身旁这些人的鼻息变得粗重,看向自己的目光就好像一把把利剑,呼啸着要刺穿自己的胸膛。
会死的,会死的。
白丘有预感,只要自己说出,哪怕只是一句有关青衣姑娘不好的话,都会被这些人给杀死。
这一刻,他想了很多很多。
烈焰死死握住把手,凝望白光中自己占有的侧脸。
终于,白丘干涩道。
“青衣姑娘,跑调了。”
烈焰重重地松了口气。
但同时,无数人顿时站起。
他们几乎要立刻冲向白丘所在。
“停一停。”
富态男子摆着手。
“大家停一停。”
他仍然还是笑呵呵的。
“看得出来,我们的这位朋友,他的话还没说完。”
“当然,有关青衣姑娘跑调这一点,值得讨论。”
“真的跑调了吗。我看不见得。”
“大家觉得呢?”
台下山呼海啸。
“没有跑调!”
他们喊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