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阿哥的预感没有错。
转眼间过了新年,已经到了雍正元年。
禛首先从兄弟们的名字上开始做文章——暗示宗人府官员递上奏章,称“亲王阿哥等名上一字,与御讳同,应请更定。”
随后,禛并没有立即做决定,而是退一步说“名讳由圣祖钦定,不忍更改”。
于是礼部奏请皇太后裁定。
自然,这所谓的“裁定”也只是做给外面人瞧。
乌雅氏压根就没有决定的权利。
转了一圈下来,直到雍正元年二月,禛终于下达了改名字的圣旨。
依旧是拉着皇太后挡在前面的——“朕曾奏闻皇太后,诸王阿哥名上一字,着改为‘允’字。”
改完名,禛半点都没有耽误时间,速战速决地命令十四阿哥护送大行皇帝梓宫。
趁着这机会,他将十四阿哥直接强留在了遵化汤山守陵,命令副将李如柏负责监视。
十四阿哥毫无行动自由可言,形同监禁。
远在京城之中的太后乌雅氏得知这个消息之后,悲痛难当,难以自止,来到养心殿闹腾了几次之后,见新君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
她心急如焚,加上年纪又大了,很快就病倒了。
乌雅氏闹腾的动静实在是太大,宁樱过去给皇后乌拉那拉氏请安的时候,也听说了这事儿。
乌拉那拉氏一边说,一边就直摇头,最后来了一句大胆的总结:“皇上和太后…这是解不开了。”
宁樱垂着头,心里默默的想着:可不是吗?
这就是解不开了。
早在四葫芦登基,而乌雅氏满腹怨气,拒不配合的时候,按照四葫芦的性子——应当就已经不把她当母亲了。
她其实也是情急关心了——却不知道与八阿哥、九阿哥相比,十四阿哥能在遵化守陵,已经是个不错的结局了。
乌雅氏这一病就病了一个多月,活生生拖到了四月里。
禛倒是宣召太医,下朝之后还亲自侍奉汤药,嘘寒问暖不断。
但乌雅氏的病就是好不了。
经过这一段时间,乌雅氏也渐渐看清了——即使她是生母,对禛有生恩,也不能得罪这位可以呼风唤雨的皇帝。
痛苦之下,乌雅氏渐渐地萌生出了一死百了的念头。
可是…还有她最疼爱的小儿子,终究没有见到最后一面啊…
于是,乌雅氏撑着病体,让婢女们扶着自己起来。
皇帝儿子不配合,她便只能自己动手了。
好歹还有太后之尊的地位。
四月里,乌雅氏不断地向遵化汤山发出太后懿旨,要求令十四阿哥速速回京。
遵化那边,负责同十四阿哥一起守陵的副将李如柏早就有了准备。只要接到太后懿旨,口口声声只说没有圣旨,恕难从命。
不仅如此,李如柏还态度很强硬地把特使也扣下来了,不准回京。
来一个扣一个,来两个扣一双。
不过是个副将,哪里有这样的底气对抗当朝太后?
问都不用问——稍微有点脑子的人都想得到:这自然是有万岁在背后给他撑腰了。
一连发出了好几次懿旨,不但如石沉大海,杳无音信,就连特使也都有去无回——病榻之上的乌雅氏终于陷入了彻底的绝望。
像她这般年纪的老人,身体有病,便只凭着精神上的寄托而强撑着一口气。
一旦那精神的希望没了,人也就跟风中的残烛一般,很容易便彻底跨了。
苦苦支撑着,想等到十四阿哥回来,却始终没有等到。
乌雅氏终于死在了四月里的春天里。
禛对外只道母后素患痰疾,年老体弱,虽有良药,亦无济于事。
加上思念先帝,悲恸之情难以自制,这才会旧疾复发而亡。
十四阿哥那里,等到知道母亲归天的消息,京城里来人喊他奔丧的时候,已经是两日之后了。
听完消息,十四阿哥当场就没站住,直接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被奴才们哭天喊地的掐醒人中以后,他悲痛欲绝。
一路匆匆从陵上回京,等到了京城,十四阿哥挑起车窗帘,就看见外面所经之处全部都戒严了。
一个闲散人都看不到,长街旁边站着的,一队一队的领队,都是步军统领隆科多的手下。
十四阿哥看了一路,凄凉地倚靠在马车上,想着:万岁将他已经压迫到了如此境地,而如今已经是母丧,竟然还对同胞兄弟戒心如此。
不愧是机关算尽,能最终做了皇帝的人。
与从前不同,十四阿哥没有一路直接去了太后的灵柩大殿,而是先去了皇上的养心殿,等候觐见。
禛避而不见,让其先去太后那里。
太后的灵柩放在宁寿宫——这是她生前曾经最讨厌的宫殿,因为住在这里,就代表承认了太后的身份。
从而默认了皇帝的正统。
十四阿哥记得:额娘之前曾经垂泪对自己抱怨过:光是挪宫这事儿,就已经和万岁闹得很是不愉快。
如今,太后已经归天,万岁还是强硬地下令:太后灵柩必须要在此宫中,放满三日。
这到底算是尊重还是泄愤?
十四阿哥想到这里,心酸难忍。
他狠狠的咬住嘴唇,甚至将嘴唇咬出了血都没察觉。只是弯腰伸手扶住额娘灵柩一角,泪如雨下。
这世上,最维护他、最心疼他的人,终究是撒手离去了。
还有他最敬爱的八哥,如今也是山雨欲来,朝不保夕,惶惶不可终日。
九哥、十哥的境况就更不必说了。
想到那些少年时曾经意气风发的好时光,十四阿哥第一次感到了无比的孤单与苍凉。
他跪在灵柩之前,低低地埋着头,不知过了多久,听见了外面一片跪迎皇上驾到的声音。
皇上从养心殿过来看他了。
禛一进来,第一眼看见十四阿哥的时候,就眯了眯眼。
只不过经历了短短几个月的光景,这位曾经的大将军王眼中的光却再也没有了。
从前那些乖张傲慢、狂悖愤懑,不服气的眼神,如今都变成了一片空白。
丧母的悲痛加上夺嫡落空之后的失落,让他整个人看起来仿佛一只被拔光了羽翼,剁去了爪子的猎鹰。
虽然昔日威风犹在,但如今已经是案板上的肉,任人宰割了。
禛负手身后,就这么站在原地,玩味地盯了这位十四弟好一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