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见周逸的表情,敖逆天心中咯噔一跳。
不仅是他,其余的龙君也都是意识到了,这山中所藏的,定是一件不得了的佛门至宝。
龙族天性喜欢收集各类奇珍宝物,素来有聚财之运。
眼下这件神秘佛宝即将易手,众龙君虽有不舍,可也知轻重。
敖逆天眼中闪过一丝不自然,低声问:“敢问圣僧,这件佛宝,究竟是何物?”
周逸笑道:“佛曰,不可云,日后有缘,你自会知道。”
敖逆天仍有不甘,轻声嘀咕道:“莫非圣僧不准备将它取出?又或者…圣僧和我们一样,也无法将这佛宝取出?”
敖钦勃然大怒:“孽障,闭嘴,竟敢这样和圣僧说话!”
敖逆天脑袋耷拉,眼里却闪过一丝不服,淡淡道:“孩儿也是为圣僧考虑,担心他老人家随身带着这座大山不甚方便。”
周逸面露微笑:“无妨。翻天护法,这座佛山交给你了。”
一旁正暗暗看好戏的少年人脸色大变,急忙躬身双掌合十,苦笑道:“主上,这佛山实在神奇,竟然会自己生长,这万一还没飞远,属下就已经驮不动,岂非坏了主上大事?”
“当初翅膀没断时,可没见你这么惫懒。”
周逸淡淡道:“这山就这么高,你可驮得动?”
金翅大鹏抬头打量了眼众龙拱卫的那座雄山,叹了口气道:“这么大应该可以,不过看它生长的势头…”
他还未说完,就被一声佛号打断。
“阿弥陀佛。”
周逸面朝头顶巨山,目光穿透,落向山体中央,那枚无色无相的佛心印:“止。”
佛心印轻轻一颤,像是在做某种回应。
山体表面则浮起一圈金光。
大山如令行禁止一般,瞬间停止住了生长之势,维持在了这一刻的高度,纹丝不动。
敖逆天满脸震惊。
这二十多年来,他尝试过各种各样的方法,试图停止住这座佛山的生长势头,无一奏效。
哪怕借助龙宫古阵进行封印,却也只能延缓其生长,无法让它停下。
可圣僧只是轻轻一点,便让顽石低头,佛山不涨…莫非真是命中注定不成?
“善哉。”
周逸微微一笑,目光扫过目光呆滞的众龙和金翅大鹏,伸手向上抓去。
敖逆天驮负于背的佛山,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抓住,挣脱铁链和其余龙君的手爪,径直飞向周逸身旁的少年。
少年脸上浮起浓浓的无奈,仰天长叹,随后摇身变成了一头展翅上百里的金翅大鹏,稳稳驮住了巨山。
周逸抄起一直在入定感悟的龙女,跃上天鹏的头顶。
在他身后,是佛光璀璨的千仞灵山。
在他身前,则是岭南之外,那苍茫无际的大海。
“方子期。”
周逸居高临下,看向朝自己长拜不起的人间仲裁,微笑道:“你还有一件尘缘未了,不要想着出家。”
方子期目光坚定:“我父有陈池师弟照料,除此之外,弟子于尘世之中再无牵挂,还望师父能将弟子渡入佛门。”
周逸摇头:“夫般若者,苦海之慈航,只要你一心向善,渡己渡人,入不入佛门,又有何区别。再者,你就不想知道,当初方家破灭的真相?你就不想为你父子和你方家,讨还公道?”
方子期浑身一颤,低头不语。
周逸道:“此事,牵扯到十多年前的一场长安公案,也与天师道有关。渡你者虽是我,可识你者却是天师道。去吧,去天师道和长安城走一遭,了结当年之事。”
方子期叩首道:“是,弟子领命。”
周逸目光落向有些发懵的三名妖王童子,传音道:“你们三人就不用跟着去长安了,你们妖气已成,入不了紫微禁地,也会让天师道为难。接下的日子里,你们便替小僧守护南方佛寺。”
已经变化成三名童子的妖王躬身而拜,齐声唱喏。
“喵!”
已然吃饱喝足的小狸奴冒了出来。
它仰头望向天鹏背上灵光万丈的山峦,眼里流露出好奇之色,蠢蠢欲动。
“阿弥陀佛,此山你就别想了。”
周逸瞥了眼小狸奴。
小狸奴咻地向上飞起,任凭张牙舞爪也难以挣脱,须臾后落至方子期怀中。
“你能有今日造化,与方子期脱不了关系。
这场因果若是不报,你也休想再更进一步修成人形。
长安城中的紫微守阵,想来不会针对你一区区尚未化形的妖猫。
随方子期一同去长安城吧,助他查明真相,为方家平反,记住,不得胡乱伤害生灵,不可贪得无厌,否则小僧定会亲手将你打回原形。”
周逸说完,轻轻一踏鹏翎。
金翅大鹏会意,长啸一声,将那些海外异人吸入腹中,随后驮负圣僧与佛山,扶摇而上,振翅而飞,钻入夜云深处。
南江之尾。
方子期向龙宫众人行了一礼,又恋恋不舍地望了眼南方沧海,随后抱起小狸奴,在三名妖王童子的护送下,朝北而去。
小狸奴从方子期怀中钻出,跳上他头顶,闷闷不乐。
方子期苦笑摇头,也懒得去管小狸奴。
他虽与这猫共用过一具肉身,可始终不曾真正亲密过,更多的却是提防与相厌,如今这猫儿却隐隐成了师父的宠物,还真是好运气呢。
这时候,他耳边响起白象童子的惊呼声,“哎呀,不好了,适才却忘了问主上,南方佛寺在哪里!”
青狮童子也纳闷道:“是啊,咱们三兄弟纵横南方,已经有二十多年未曾见过真正的佛寺。听说广元郡霞影山里,曾经有过一方寺庙,可听一些南来北往的大妖说起过,那寺庙里的僧众其实都是我辈精怪妖物所化。”
闻言,方子期眸中浮起一丝淡淡的怀念与感触:“三位说的可是那业果寺吗?”
金犼童子连忙拱手道:“原来方师兄也知此寺,不知道师兄有何赐教?我等可不敢违背主上的法旨啊。”
方子期沉吟片刻,笑道:“师父让三位护法守护南方佛寺,可南方并无佛寺,那何不建上一座佛寺?我看广元郡里的业果寺就不错,不如重开业果寺吧。”
三名妖王童子同时张大嘴巴。
半晌,白象童子挠头道:“那可是要多招些精怪变化成僧人吗?”
方子期笑:“不必,这一回,我们要建立一座真正的寺庙,剃度真正的僧人。切记,我等是代圣僧建寺,因此我师父才是寺主。”
“阿弥陀佛,那是当然。”
三名妖王童子同时合掌,眉开眼笑,先建寺再护寺,如此也算是遵从了圣僧的法旨。
方子期也露出笑容,虽说唐皇厌佛,方外之地也有杀僧令的存在,可在他化身为猫的那些日子里,亲眼见证了师父将广元郡乃至整个剑南道,打造成铁桶一只。
在广元郡里重建业果寺,再安全不过了。
忽在这时,从黑沉沉的夜云远处,飘过一抹奇异的天光,整片夜空都仿佛随之燃烧起来。
一股妖冶却威严的气息,仿佛一条疾飞的戾龙,从北向南探来。
南江岸旁,正对那件佛宝议论纷纷、猜测不已的众龙君也都感应到了那股充斥着矛盾的诡异气息。
霎时间,众龙君脸色骤变。
就连敖逆天也顾不得去心疼失去的宝物,他抬起头,满脸凝重地望向北方,面对平江君时都不曾有过太多变化的神色中竟多出浓浓的恼怒。
修为已至封号节度使的众龙君,都已感应到,从北向南探来的那股气息,是一道龙息。
那股气息大大咧咧地飘过南江之境,发出一阵冷笑。
“南江之龙,当初那笔账,你们应该还没忘吧?”
龙祖敖钦眼里涌出一丝愠怒。
它忽然仰天长啸,龙吟声回荡南江,宛如紫虹的龙息旋转如爆雷,向北方冲去。
从北而来的龙息丝毫不避,化作一道黄色的光柱,向南杀来。
轰隆!
两股地仙境的龙息,于南江上空激撞在一起。
一时间,大地平沉,山河摇曳,狂烈的龙息气波扩散向四面八方,冲垮了龙宫布置的一道道护阵结界。
“哈哈哈,敖钦,你这老龙倒还留着几分力气。不急不急,本君与你们南江之龙的帐,有的是时间来算。”
那股妖冶而威严的龙息,缓缓向北退去,掠过中土万里江山,最终隐入京畿之地。
直到这股龙息完全退离南江领域,龙祖敖钦方才不再强忍,猛然吐出一口紫血,眼中神采黯然,眼皮耷拉。
“是它…第四头应劫妖君…那条妖龙…终于也出世了。”
敖辰咬牙道:“老祖,孩儿去请圣僧回来。”
敖钦苦笑着摆了摆龙爪:“不,不必。圣僧已去吸收功德,参悟佛宝,不可轻易打扰。本祖即将沉睡,也不知多久能醒来。敖辰,你即刻前往小泾河诛鳖岛,求见那位高人,向它学艺!其余诸龙,退守龙宫,加固结界与法阵,隐世避祸!”
敖逆天冷哼道:“老祖莫担心。孩儿们绝不会让那妖龙进犯南江!那个杂种若是敢来,孩儿定让它有去无回!”
其余几名龙君也都信誓旦旦,摩拳擦掌,口吐真龙之息。
敖钦龙躯轻晃,又吐出一口鲜血,怒道:“糊涂!此子虽然血统不纯,可却天赋异禀,如今得魔祖相助,更是不可小瞧!尔等统统都给我闭关!不可迈出龙宫半步!一定要等到逸尘圣僧大功告成,出关征讨魔祖之时,你们才可出世!都给我记牢了!”
众龙君垂头丧气,口中虽然答应下来,可目光却飘忽不定。
敖钦将这一幕收入眼底,心中暗道糟糕。
他能察觉出,自己的力量正被那股疲倦感一点点地蚕食剥夺,两次暴怒出手,已让他不得不沉睡,可孩儿们却因为那条妖龙的出世,而回忆起那段不堪往事,皆已失去了理智,也不知等自己沉睡之后,他们又会干出什么样的事来!
敖钦将目光投向小龙敖辰,眼中闪过一抹复杂,突然一爪向他拍去。
一阵大风将敖辰卷起,向北飞去。
“小子,记住了,不管付出怎样的代价,都要让诛鳖岛的那位传你本事,不学成技艺,不可出岛!切记!切记!”
敖钦用尽最后的残力,将敖辰送向小泾河诛鳖岛,随后轻叹口气,闭上双眼,钻入南江底部。
长安城。
皇宫深处。
那股龙息飘然落下,化作一名身着银须蟒袍,头戴金冠,气质不凡的美少年。
他对着镜子,摸了摸面颊,妖冶的眸里泛起一抹寒光。
“这一梦便是十七年,可真是漫长啊。”
“很长吗?”
不知何时出现在窗旁的人影淡淡道:“相比你们龙族动辄千百年的寿命,这十几年的光景,不过一个打盹的工夫。”
美少年冷笑:“可我此生却是转世成为孱弱的人类,区区数十载的元寿而已,这一下子就少了十多载,实在是可惜得很。”
那人道:“别再抱怨了。若非如此,又怎能暗渡陈仓,将你这条妖龙从佛门封印中悄然放出来。十多年前,我神君殿不惜代价制造了那场‘术道争锋,五侯乱京’事件,诱使让当今中土人皇男婴换女婴,多少王侯世家血流成河,分崩离析,天象大乱,方才瞒天过海,蒙蔽了紫微之阵,也让你成为如今大唐的王子。如今,你还有什么不满的?”
美少年微微摇头:“可你们却让我在这具肉身中一直沉睡,直到今日才将我唤醒,白白错过了十多年的修行。”
那人道:“那也是为了保护你,只有如此,才能使你的龙性与你的人间王子气运相融合,李代桃僵,彻底瞒过紫微之阵。如今你父皇已继承大统,成为唐皇,你要做的,便是早日成为当今太子,获得一缕紫微帝皇之气。”
美少年目光闪烁,眸中浮起讥讽之色:“父皇?呵呵,即便今生今世,我也是个假儿子,真是可笑。
对了,那位不可一世的土伯君怎么走了?
你们是控制不住他,所以,才想要控制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