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弥陀佛,你终于亲自来看小僧了。”
周逸凝视着半空中的魔魂。
透过那片幽暗冰冷的气息,隐约看到了一个黑袍男子。
在这数百年间,行走于剑南道一带。
或将布袋引诱成妖邪,或在山神萧轻红心里播下魔种。
一路倒行逆施,玩弄苍生,最终竟还成为了上道门罗浮山的长老。
而它的分身,更是在不久之前,夺舍了中道派派主,华清真人。
若非受御兵派相邀,前来广元郡…周逸的地盘,恐怕过个十七八年,都无法暴露。
毕竟作为入世门派之一的解厄派,宗旨便是斩妖除魔,消除世间厄难。
又有谁会想到,堂堂解厄派派主,竟也着了魔头的道,被魔侵夺附体。
魔魂凝视周逸,倒也不慌不忙。
犹如一潭黑水的面庞,浮起圈圈涟漪。
“竟然是一个僧人,难怪…话说,你又是如何猜出华清真人已被本座夺舍?”
魔头的问话,同样也是在场众人的疑惑。
周逸道:“不是猜出,而是看到。
昨日小僧曾施术遮蔽不良人衙署水牢,你们几人也各施法门,试图窥探水牢中的情形。
御兵、斩妖二派派主,皆遭小僧之术的反噬,要么符毁,要么镜破。
唯独你的净水蛊安然无恙。
那是因为,你虽然夺舍华清真人,附体取代,可因时间尚短,所用的依旧是魔炁,只不过幻化成了术道之炁。
而昨日你也并未真正使用净水蛊,因此净水蛊未遭反噬。”
厉绝真人、李顺、董川等人,皆面露深思,回想昨日发生之事,不由暗暗点头。
其余的各派门人,也都在安静地听着,仔细琢磨,将这些细节牢记于心。
他们看向周逸的目光,愈发不同了起来。
无论是中道门的护法弟子,还是下道门浪迹江湖的散修,今晚之前都未曾想到,等待他们的,竟会是这样一场“诛魔”之战。
此时,他们如何还看不明白,御兵三派包括六方下道门,从头到尾,都只是那位高僧布局诛魔的陪衬而已。
面对一道道崇拜敬仰,甚至炽热的目光,周逸倒是神色平静。
事实上,早在卫小肠带着叶符,进入不良人衙署的那一刻起。
他就已经通过犹如耳目的叶符,发现了“魔”的存在。
或许对于普通术修而言,魔能千变万化,防不胜防。
可经历了伏牛坊除魔一役后,现如今在周逸眼中,魔,已能一目识辨,无处遁形。
不过这一点,又何必说出来让别人都知道呢。
“原来如此,倒是本座大意了。
呵呵,你虽杀死了华清,可你我也只能算是平手,这会儿工夫,我的真身已经知道了你…”
话音未落,那魔魂眼神陡变,虚无的面庞上浮起一丝不可思议。
“你…遮蔽了整座郡府的天机?”
周逸低喧佛号,微微点头:“恭喜你,终于发现了。你以为三座香火神庙,布下香火结界,是为了什么?”
一直眉头紧锁的厉绝真人,此时终于长叹口气,满脸敬服。
“原来从始至终,一切都在圣僧的幻境掌控之下。
我们三派早就注定,怎么也不可能走出这条街。
所以三方香火神庙,布下结界,表面是对付我辈术修。
实际上,却故布疑阵,为防魔头向外通风报信…让我辈恐慌的大魔头,竟被圣僧玩弄于股掌之间,实在令人叹为观止。
在下此前多有冒犯,还望圣僧恕罪。”
周逸看了眼躬身而拜的厉绝真人。
齐无华在幻境中的那番话,并没有说错。
若非戾气太重,自生心魔,堂堂修行之人,又岂会被外魔有机可趁,入了魔,甚至夺了舍?
眼前这位斩妖派派主厉绝真人,未必就比华清真人好多少。
适才最后时刻,他在“华清真人”暗中蛊惑下,就险些入了魔。
此时是真心悔过,还是迫于形势,谁又能知道?
“阿弥陀佛,华清真人只能算是一条大鱼,真正的大患,却在上道门中。”
周逸说话间,一掌拍出。
养生之力笼罩住那个还想挣扎反噬的魔魂,随后放出一片片叶符小僧,诵起无名佛经。
“不…不!不可能…这世间为何还会有这么厉害的高僧在…”
叶符小僧喧念佛经,释放出道道金光,笼罩住了仍在喋喋不休的魔魂。
却只是暂时将它困住,并未立即扼杀,以免打草惊蛇。
厉绝真人、李顺和董川三人同时变色。
“上道门?”
“圣僧这是何意?”
“难道六方上道门中,也有人入了魔?这不可能吧!”
人间七十二术道流派,根据法财侣地,分为上、中、下三道。
四十八家下道门派,超过半数已沦为散修,混迹江湖,看似逍遥自在,实则却要奉敕令行事。
十八家中道门派,有山门驻地,有术道传承,也有魂气高人坐镇,门人常常隐姓埋名,行走人间,斩妖除魔,平定灾祸。
而那六家上道门派,号称一宫两府三山,不仅敛藏奇门异术,更有天授符箓之法,并且早已脱离了低级趣味,开始争仙缘,夺气运,乃是中土之地,真正的仙家道门。
他们表面上,虽也奉天师道敕令,遵守不入凡尘、不左右人间王朝更迭等规定。
可随着近年来,天师道人丁日渐稀少,六大道门愈发昌盛,已有平起平坐之相。
当下,周逸也不多费口舌。
他隔空传音,朝向城隍庙,发出一道敕令。
不多时,几道人影从南而来,进入结界大开的衙署隐街。
当先一人,手捧黑白二册,腰悬墨笔,身着绯红色的推官长衫,正是判官崔护。
他身后跟着两名鬼卒,押送李吉银。
这已经是御兵派长老李吉银,死后沦为鬼魂的第五个晚上。
如今的他,在经历了阴川种种刑罚之后,早已没有了之前的嚣张跋扈,耷拉着脑袋,垂头丧气,就连魂气也下降了许多。
此时面对两名不过寻常气感武人修为的鬼卒,他脸上堆满了谄媚的笑容,安分守己,客客气气。
很快,李吉银看到了御兵派众人熟悉的面孔,不由怔住,随即脸上泛起狂喜。
“救…”
才刚说出一个字,他的声音便戛然而止。
因为他看到御兵派派主族兄李顺,正朝自己摇头。
之后,他便看到了在一道道敬仰目光环绕下,朝自己微笑的僧人。
也是那位夜劈伏牛山,并在地府中,已经允诺自己,若是表现好点或可以早点投胎的圣僧。
李吉银轻叹口气,不用问便已明白了一切。
哪怕是三方中道门,派主出动,联袂而来,想要在广元郡里搅风搅雨,那也是不现实的。
因为,这座郡府,不,整个剑南道,恐怕都已成为这位人间圣僧的地盘。
这是他受刑的几日里,在煎熬之中琢磨出来的,却也懒得再告诉那些活着的“术友”们。
当下,他朝李顺、董川以及厉绝真人各施一礼,随后将自己的经历,娓娓道来。
他一切都没有隐瞒。
从冷由虚与前任伏牛山山神的秘密交易,讲到自己在罗浮山妙上真人的蛊惑下,决定前去广元郡山神庙…随着御兵派前任长老李吉银,亲自现魂说法,一个隐藏于上道门多年,平日里清高温厚,实则心狠手辣,狡诈奸猾,阴邪歹毒的魔头形象,浮现在了众人眼前。
而在此过程中,妙上真人被困在一旁的魔魂分身,时而激动时而愤怒,种种难以自控的反应,也让众人愈发相信。
厉绝真人突然想起了什么。
“是了,三年前,妙上真人曾来找我过。我当时正在闭关,他便走了。后来听门人说,他去找了华清,没过多久,华清也宣布闭关…一定是在那时被妙上魔头给得逞的!”
无需周逸再提醒,御兵派派主李顺,和斩妖派派主厉绝真人,各施秘术,在第一时间将此事禀报给了天师道。
其间,齐无华,李吉银,包括几名解厄派护法弟子,纷纷赌咒立誓,向天师道作证。
大约过了两柱香后,齐无华来到周逸身旁,毕恭毕敬道:“天师道已经下法旨,调三方上道门,以及十方中道门,连夜包围罗浮山,缉杀妙上魔头。”
周逸挑眉:“这么容易就相信了?”
齐无华叹息道:“天师五老,年轻时又称天师七子,一门七真人。
可二十多年前,老六却一夜之间入了魔,不仅带走了天师道诸般法宝,以及天书符箓。
还前往长安,促成了那场‘术道争锋,五侯乱京’,险些酿成天下大乱。
从那之后,天师道对魔头,便是宁可错杀,不可放过…更何况,天师道早就推算出,中土南方之地,藏着一个大魔头,却被此魔遮蔽天机,始终无法找到。
如今得圣僧点拨,业已施术,通过诸法,印证了此事。
还请圣僧放心,妙上魔头,必死无疑。”
周逸心知齐无华身为天师道前任护法,自有办法知晓内情。
“如此甚好,等天师道开始动手时,小僧也会超度被困的魔魂分身。”
说完,周逸转过身,带着一直跟在身旁的小狸奴,向回走去。
另一边,判官崔护也命鬼卒重新拴上李吉银,返回城南城隍庙。
御兵派众人,从派主李顺往下,无论是护法还是弟子,皆不敢阻拦。
事实上,他们中大多数人,对于李吉银都已恨得要死。
齐无华在身后问道:“圣僧就这么走了?没有其它吩咐了吗?”
“倒有一事,魔头已诛,你们也可以早点离开广元郡了。”
周逸没有回头,笑着道:“当然,今夜宵禁,乱行杀无赦,得等到天明。”
齐无华眼里浮起复杂之色,传音道:“若天师道问起圣僧的身份,我等又该如何作答?”
想趁现在帮小僧统一口径?
这个齐无华倒是心思缜密。
只可惜…
等小僧离开之后,你们应当也都不会记得小僧了。
“阿弥陀佛,无妨。该怎么说,就怎么说。”
周逸低头看向手里的铜铃。
宕明转世投胎后,这铜铃已经彻底成为自己的佛铃。
所以,趁着七日未到,遮蔽天机的条件,是否可以稍微改动一下。
又或者,添加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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