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气息…”
麻老的目光越过人群,投向徐芝陵面前的红漆几案。
让他不敢妄动的威势,竟是来自一只款式做旧的青铜匣子。
他隐约感觉到,匣边翻腾溢出的气息似曾相识。
可偏偏想不起究竟在哪遇到过。
他也不知匣子里所藏着的是何物。
然此时,距离收取徐芝陵的性命,只有一步之遥。
他虽对那铜匣心怀顾忌,可自恃太守封号与姥母所借魂铃,倒也不惧。
只不过,若能将徐芝陵引走,离开那条几案上的铜匣,倒是可以让事情变得更加简单一些。
以他过往的经验,只要稍微展露一些术法手段,便可使人着道。
视他为仙神,此后任由摆布。
今晚他骑驴而来,招袖收雨。
在场县令、乡老们的反应,也证实了这一点。
然而偏偏,庭院中喧闹沸腾的人群中,他唯一想要引诱的“目标”,疑似文宗种子的徐芝陵,却依旧正襟危坐,从容不迫,神色平静。
兀自吃着酒菜,竟像是对他视而不见,完全无动于衷。
‘…这徐芝陵,莫非是个木头人?’
麻老见徐芝陵不上套,心中微恼。
却在这时,一位老人站了出来,颤巍巍地拱手说:“这位仙人,果真与南庭江水府很熟悉吗?
南江流经岭南,时而大旱,时而洪涝。
我徐府二郎,即将赴任岭南,奉圣命平定南岭南灾患。
不知仙长可否与那龙君说项一番,请他多多照顾。”
徐芝陵眉头微皱,看了眼那位族老。
族老是他的伯父一辈,秀才出身,后久居邻县乡里,平日里就喜欢烧香拜神,对于怪力乱神痴迷至极。
此时虽然站出来搭腔,可终究也是为了自己着想。
徐家族老这番话也让张县令等人纷纷回想起来现在还是在徐府的晚宴上呢。
当下,张县令、宋县丞,包括一些乡绅纷纷出列拜向麻老。
或是请他引荐水府龙君或是请他帮忙平定岭南之乱。
总之,都是在为此间主人徐芝陵考虑着想。
麻老心中冷笑…你不上钩旁人上钩也是一样。
他仿佛这时才发现上首主座的徐芝陵,淡淡一笑:“哦?你就是传闻中‘大唐能吏之典范’的徐芝陵徐太守?”
伸手不打笑脸人。
徐芝陵面色从容起身微微拱手:“徐某见过居士。既然居士有急事,徐某不敢强留。”
麻老心头咯噔一跳,面上依然云淡风轻,仙风道骨油然而生。
他仔细看了眼徐芝陵,眉毛挑了挑,突然笑道:“徐芝陵啊徐芝陵,你此行岭南将遇妖邪,并有血光之灾。”
话音落下众皆悚然。
无论张县令等官绅还是乡老族老纷纷向麻老求情。
甚至就连一些奴仆侍女也都伏身而拜乞求这位仙长救自家主子。
麻老长叹口气,一脸悲天悯人,道:“此灾祸,唯南江水府龙君有能力可破解。也罢这孽畜贪杯误事,毁了贵府晚宴。本居士便带徐太守前往那龙宫走一遭,算是赔偿。徐太守,还不随某来…”
他话音未落,就被“噗嗤”一阵笑声打断。
“你这人,一套一套的,露相露得也太快了吧?”
发笑的自然是京城太子党孔东流。
一旁的徐昆放下酒杯,冷笑道:“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趁今晚来。真是古怪的很呢。”
“黄口小儿,快快住口!”
“还不快仙长道歉!”
“徐仲才啊徐仲才,你耍什么酒疯呢!”
几名徐家老者对着徐昆大声喝斥。
徐昆翻了个白眼,自不理会。
孔东流更是借着酒劲,哈哈大笑。
他二人心里都明白,倘若徐芝陵真有血光之灾,城南小院中的那一位,自然能够未卜先知,并且发出警示才对。
文和县虽是小地方,可如今有圣僧坐镇,岂是妖魔鬼怪能够胡来的?
“诸位且静一静。”
徐芝陵抬起手掌,眉宇稍凝,不怒而威,镇压住全场喧哗。
他转身朝向麻老再度拱了拱手,声音平静,却透着一股毋庸置疑的笃定。
“我父亲常说‘有道之日,鬼不伤人。观德之时,神无乏主’。
我徐芝陵一介书生,今蒙圣恩,出仕为官,虽非古之贤德,可也自问不是宵小奸佞。
若真有鬼怪,能祸害得了我徐芝陵,那便是我德行不够,配不上这银龙扇,绯鱼袋,更不配穷我所学,报效君王,造福百姓,兼济天下。”
鸦雀无声。
张县令等官吏看向平日里好似儒雅君子,今日却登堂挥斥,意气风发的徐芝陵,目光充满钦佩。
而徐府的老人们,却是面露复杂,想要劝说,却被徐芝陵气势所慑,无一敢言。
“所以…”
徐芝陵收敛形色,淡淡道:“多谢阁下好意,徐某心领了。顺祝阁下和那位龙君,今夜酒菜尽兴。”
“你!”
麻老左侧眼角微微抽搐,下意识握紧了拳头,心中充满了羞愤。
这一情绪,却是从何厚才奇怪惨死之初,就已缓缓酝酿。
之后剑南隐门连遭挫败,包括自己被夺女尸,姥母失信毁约,更是将这一情绪彻底点燃。
而今日,来到这小小的文和县城后,所见所闻,更是处处透着古怪与不祥,屡屡令他产生退意,扰乱心志。
直到此时此刻,徐芝陵当众说出的这番话,让他哑口无言直接下不了台。
一番计谋,沦为笑柄,终于将他心中那团烈火彻底引爆。
他脸庞上,那伪装出的仙风道骨,一点点褪散。
扭曲,阴沉,幽冷,诡异。
终于,发出阴测测的冷笑。
“徐芝陵,你还真是了得啊。
难怪,难怪你能接替尔父,成为天下文宗。
可是你未免也太小瞧我辈。真以为有点贤德和才华,就能不怕鬼怪妖魔了?”
冰冷的月光下,麻老那不似人类的笑声越来越大,也越来越阴寒诡异。
“书生无用,迂腐不堪!
洒家今夜不仅要吃掉你!
还要吃了你这徐府上下以及在场所有的人!
洒家倒要看看,你究竟如何阻拦我辈!哈哈哈哈…”